他如今说不出为什么,还真有些怕她。怕她不高兴,怕她生气,还怕她哭。更怕她又像要离宫前高不高兴都存在心里,叫人看不透。
他想起这个,又是甜蜜又是叹气。他可算是被阿娇克住了,要说他站出来说要挥兵北上匈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忐忑。
纵管前路不明,但他知道那是他该做的。
他是大汉皇帝,他该立起帝国的尊严来。
但到了阿娇面前,只要她一皱眉一撅嘴,他就有些手足无措。只要能哄住她,什么都行。不就是因为这样,才答应她让她亲自来喂两个孩子吗?
刘彻心思复杂地进了温室殿,正洗漱更衣时,阿娇就踱步进来了。“怎么先进了偏殿?”
他有些不敢看她,嘴上却底气十足地,若无其事地答她:“怕孩子在里面,再吵醒了孩子。”
阿娇莞尔,这是海棠传话过去了?看来绝对还是有事瞒着她。
她提着裙摆徐徐走到刘彻身旁,接过宫人绞好的热帕子,递给他擦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月子里落下病不是闹着玩的。”
刘彻原以为她要么跟他闹小性子,要么睡前说。眼下听了她这样风轻云淡却又满是谅解地说来,心下也不禁热了:娇娇知道他为她的心。
他胡乱擦了把脸,许久才开口:“也不是要瞒你,只是征臣自己也不想进来。”
阿娇心中咯噔一下,看来果然是出事了。她还是没能改变刘征臣的命运吗?天命果然不可犯吗?
刘彻把帕子丢给身旁伺候的宫人,上前搂住她劝慰道:“凡事有我在,翻不了天,没什么过不去的。我现在也不跟你说了,等明天刘征臣进来了自己跟你说吧。”
他语气中满满的自信和坚定,仿佛什么大风大浪在他这也不值得皱眉头。他什么事都有办法,也什么事都不怕。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前世时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他独自一个人扛过了多少风雨。哪一样单拿出来,处置不好不就是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事?
阿娇被他的镇定感染,周身漫起的轻颤渐渐消无。
她握住他的手,心想已成定局,多想无益。不如等明天刘征臣进宫来再说,情况再糟,又能糟过前世时刘征臣惨死在江都?
阿娇定了定心神,决心今天晚上不去想了。
她露出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行,那就一切托赖陛下做主呢。”
刘彻望着她桃花眼里的星光璀璨,心神全安。
这晚,用了晚膳后,阿娇又被刘彻拘着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如今刘彻让她练字的理由更加光明正大,叫她无从拒绝了:将来好意思写给孩子们作表率吗?
等练完字出来,阿娇轻车熟路地往偏殿去。隔老远就听见隐隐约约的笑声,心想必又是刘彻在带孩子玩什么举高高。
她看着都吓人,两个孩子偏偏没有一个怕的。就是不爱笑的刘暠一被举高高也呵呵直乐,弄得刘彻直说这孩子胆子大,像他。
这也像他,那也像他,什么都像他。
阿娇懒得跟他争,那元暶的桃花眼他是看不着啊?
她一进去,刘彻果真正抱着刘暠一上一下地举高高,逗得孩子直笑,也弄得一旁的四个奶娘提心吊胆。
他听着宫人们行礼的声音,放下刘暠抱进怀里,指着阿娇笑着道:“看,母后来了。”孩子望着她立时就扑腾起小手来,阿娇上前抱过孩子又问元暶。
刘彻一面抱怨说暠儿母后一来马上就不要父皇,一面很自然地告诉她元暶睡着了。
阿娇道:“是不是又是先把元暶逗累了,她睡着了你才理暠儿?”
她都见过几回刘彻让暠儿哇哇哭着管也不管,就在那逗元暶。
馆陶还说到底是头一个公主,真是格外不同呢。
阿娇明白他的这份心,就怕以后暠儿为这个和妹妹不和。小孩子的世界,很大又很小。
刘彻呵呵一笑,岔开话题:“今年入冬了,咱们一家四口去汤泉宫住一阵。去年说要去,正赶上你着怀身孕,哪都不敢叫你去。”
阿娇见了他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抱着暠儿只觉得简直就是小白菜地里黄可怜到不行了。
刘彻到底有点心虚,见阿娇没有接话又绕回来了:“我不就是想公主得娇着些嘛——行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阿娇听了他服软的话也懒得和他计较,微微一笑也就算了,低头哄暠儿睡觉。
等从偏殿出来,往寝殿去的路上。阿娇到底还是觉出了刘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情绪低落,到底是在一起太久了——前世今生该有多少年了——他们实在是太了解彼此,但凡对方只要露出点低落来,总是会立马察觉。
阿娇不禁拉住他的衣角,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回眸望向她,没有应付也没有敷衍。“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你明天操心完刘征臣,再说给你听。”
见阿娇还是担忧,他伸手搂过她,笑道:“只是些闹心事,别担心。”
阿娇见他执意不肯说,怕添了她的负担,也就没有继续再问。左右问过了征臣,回头再来看他也不迟。
其实,他又何尝要别人操心过?
前世时,汉武一朝的大功大德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他闯过去的?
他只是希望她也能挂心他,只是希望她不要太为刘征臣的事难过。
刘征臣到底怎么了呢?
她到底止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既期待明天又害怕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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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午后的阳光柔和些,温度却还是半点不含糊,晒在人脸上背上,没一会就叫人觉得有些发热。
刘征臣按列侯夫人的品份着装,身上穿的更是不薄。但她走在阳光下,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她麻木地走过长长的雕梁画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既叫她温暖,又叫她想避开——她如果听了皇后的话,如今也不会是如此模样——
但是哪有如果呢?
路是自己走的,没人推她不说,皇后还狠狠拉了她一把。
如今不过是像她那可怜的母妃哀求她不要自杀时说的那样——对两个孩子看看,没了娘的孩子多可怜。
是啊,她死了,须侯至多后年也就重新再娶了。
她怎么忍心把一双儿女托付给品行不知的后来人呢?
还是拖着这具行尸走肉活着吧,活到一双儿女成家立业,活到亲眼看着刘建自取灭亡。
刘征臣一步步穿过中庭,在廊下望着迎上来的玉兰笑了笑,跟着她进了皇后寝殿。“刘征臣奉召入觐皇后殿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