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站在殿外努力平复了心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了,才重新踏入正殿。
但她和刘彻自小长在一块,又夫妻这么多年。
刘彻不过从书简间抬起头望她一眼,见她虽是笑脸却怎么看就知道是故意装出来来的。当即放下笔,心下这是哪又不高兴了?像看娇惯了的孩子一样宠溺地看着她,招手叫她过去。
她明明已经整理好情绪,但是一见到他这样,也不知道哪来的难受劲。水雾霎时就弥漫了双眼,她低着头慢慢走上去。
阿娇一到了跟前,他一下就把她扯到怀里,爱怜地问:“这是怎么了?还有人能叫皇后不高兴?”说着见她眸中水光越来越多,作势就道:“来,告诉朕,朕抄他家灭他九族。”
阿娇要哭的脸终于被他逗笑了点,她俯在他怀里闷声说:“陛下,你这是昏君。”
还不等刘彻接话,她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想到了前世刘彻因为宠信方士,后世史学家总要拿这个说他。说他一个不好就会成为隋炀帝这种亡国昏君!
刘彻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哭,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哄道:“不哭,不哭。现在是怎么了?越活越小了,小时候脾气还挺大呢。还记得吗?有回姑姑不让你在家里的院子里捉蝈蝈,你气得脸都紫了进宫要我给你捉。也是这样热的不行的夏日,我一直给你捉了十五个你才满意……”
阿娇记得,当然记得。
捉完蝈蝈后,他们就坐在廊下把春陀提来的一罐冒着冰气的酸梅汤都喝了。
然后他还说,以后想要什么就跟他说。
他给的,姑姑不会说。
她回了家,耀武扬威地叫海棠去找人编蝈蝈笼子,然后放在房里。
说是要听听夏天的声音,但没想到白天不声不响的蝈蝈一到了晚上能叫的震天响。
阿娇被吵的一夜没睡好,但是又不能就这么扔了。
那是刘彻耗费了一个下午的功夫抓的,连课业都没有写完。
她就这么忍着,到最后还是馆陶终于看不过眼趁她进宫叫人扔了,回来后告诉她全死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宛如昨日。
这才是现实,前世种种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
阿娇环在刘彻腰上的手便缠的更紧了些,她咬着嘴唇抬起头红着眼眶道:“你不会成为昏君,你一定是明君!”
刘彻愕然,继而连声道好。
心下却在想,前次无意中说到他会死,娇娇情绪也是这么激动。一下就哭出来,说他不会死。他只好像骗小孩子一样地说他是皇帝,能活几千几万岁。
但他心底对这种无稽之谈向来是嗤之以鼻的,看史书看到秦始皇妄图长生不死总觉得有些好笑。
是人,都会畏惧死亡。
但作为皇帝,应该去战胜死亡,含笑以待,而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现在又因为说他是昏君哭了,娇娇出去的这三年变了很多。
她开始有些展露出天之骄女的任性跋扈,也更加敏感。
但他却没有陌生感,他还是觉得娇娇还是那个最初的娇娇。
只是还是忍不住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抗拒听到这些?
刘彻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有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说起来,前前后后他有了四个孩子。但也只有昱儿叫他发自心底地喜欢,后面的几个孩子他抱的少,哄的就更少了。
今世,他和阿娇只怕没有子息缘。
他谁都想怨,又觉得谁都怨不上。
如果,他当初再多起点防备之心,怎么能叫舅舅得手?
想到这个,他心下大恸。哄她的语气愈发轻柔,他现在为阿娇培植势力为的就是她以后。
如果阿娇以后若能想白,他会去母留子然后把这个孩子养在她膝下,立为太子。
等他百年后,新帝若是孝顺还可。若是忤逆,他会留一道遗旨给娇娇身后的老臣们,实在万不得已便由娇娇废之而改立他人。
若是娇娇还是不愿养别人的孩子,那现在培养下的这些臣子和他们的子孙绝对也能护得住她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培植势力也从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事,他无法预料以后,所以他只能现在就为她开始打算。
刘彻满目柔情地望着她,不住点头说好。他保证一定不会成为昏君,一定会是明君。
阿娇缓过劲来后,又觉得自己哭的有些丢人。
明明对自己说好今后要笑的日子比哭的多,但最近总是一点事就会叫她克制不住情绪。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不肯看他,却也终于不哭了。
刘彻一把把她抱起,就往殿外走。
阿娇被他蓦然抱起,本能之下把手环上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问道:“去哪啊?”
刘彻但笑不语,一路抱着她稳稳当当地出了正殿。
阿娇见他还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想到这可不比在椒房殿或是清凉殿左右伺候的全是她的人,又羞又急地拿小拳头打他:“快让我下来,别人看见了笑。”
刘彻脚步稳稳当当,就好像抱着她轻轻巧巧一样。他浑不在意地说道:“谁敢笑?”
春陀见得帝后出来,也不敢多看。只微微低着头问道:“陛下要去哪?”
刘彻看也没有看他,还是径直往前走去,道:“去猗兰殿。”
一路上所遇见的黄门宫女全都匍匐在地,但阿娇心里明白他们一定看到了。她都把脸埋在刘彻怀里了,都感觉到了那道道目光打在她的背上。
等到上了辇,她红着一张脸靠在刘彻肩头。
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刘彻说要去猗兰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玉佩,她本来一回宫就要去拿的。
但是他几乎日夜和她在一块,她实在没有机会单独出去。
叫海棠她们去,猗兰殿早就被封了她们就算是皇后宫人,只怕也进不去。
而且,她也不愿意叫人进去那个小暗室。
那是独属于她和刘彻的天地,那里既承载着刘彻成为太子前他们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也记录了他们大婚时的甜蜜定情。
所以哪怕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海棠也不行。
阿娇一路上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等到终于到了猗兰殿,宫门大开。刘彻牵着她下了辇往里走,转过偏殿进了刘彻从前的的起居室。走到一副巨大的帛画前,撩开画去推后面的墙。
“吱”一声轻响,暗门被推开。
小暗室里的布置还像从前那样,厚厚的羊毛毡,踩上去柔软极了。
那个他们拿来放竹简放水的条案,也还摆在那。
墙上并排刻着刘彘、阿娇两个名字,手法稚嫩,却很用力,那是第一次刘彻带她来这时刻下的。
在旁边,又刻着两个名字:阿娇、刘彻,后面还落了后元年。
这是在他们成婚后,刘彻带她来这里送玉佩后刻的。
阿娇望着这里,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