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顾忌着门外的人,她的声音很低,刘彻几乎是靠嘴型明白她的意思的。脸上的神情也还算柔和,但自小长在一起,又七八年的夫妻。
她是真高兴还是假生气,他立马就能明白。
他们彼此实在是太了解了,但他从不觉得腻烦,反而在失去的时候心里空空落落无所适从。
因为,他再也找不到那么放心让他说说心里话的人。
不管是谁,哪怕是一胞所出的姐姐们也不行。
她们总是试图探知他的心思,来为自己的夫家谋利益。
就是母后,也惦念着要把她的兄弟们推上去。
没人想过,帝国能不能承受这么多外戚的指手画脚?
只有阿娇,自始至终比他自己还关心他的处境。
其实是她的话,他并不介意,他想给他最好的。
而且他自认,他不会连这点局面都控制不了。
但她还是为他担心,担心他会实现不了心中的抱负
就像现在,她是真生气真着急了。她害怕后戚尾大不掉,她这幅模样同从前没有两样。
恍若他们还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时,后来所有的伤害都还没有发生。
娇娇……
他在心中呢喃着,这样的你,要我拿什么去还?
过去所有的伤痕,他会用这一辈子矢志不渝的爱去抚平。
刘彻有些哽咽,眸子里亮晶晶地。“窦婴知道分寸,更何况他不用可惜,的确是丞相之才。”他搂过她的肩,轻声说:“从前父皇不用他是因为他像匹野马,动不动就撂挑子。但现在他虽说还是孤傲的面,芯子里却已经懂得谨慎了。”
刘彻最了解她,她又何尝不是最了解他呢?
他的性子出了名的犟,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都不夸张,他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弦易辙。更何况他必定也是深思熟虑了的,阿娇在心中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几句,又想起前世他从头至尾的从容的掌控力,大风大浪也没有把他卷没,何况一个窦王孙?
她终于放下了心,轻轻舒了口气。
刘彻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她还是从前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模样。心中一下安宁下来,他真真切切地相信这一切不是南柯一梦,她终于又回到他身边而且还是从前模样。
他伸手搂她入怀,绘声绘色地说起一路上的见闻。
阿娇的夜游太原城自然泡汤了,但是她已经不想去了。
李广和雪舞久等不见人出来,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雪舞都没有进去伺候,而是去了隔壁歇息。
这夜他们如连体婴儿一样胶在一起,干什么都在一起。你给我打水,我给你拆发。
谁也没有提起之前昱儿的死和她的出宫,就好像他们现在只是一起策马游玩夜宿民居一样。
彼此都很清楚,一旦提及,必然避免不了把已经结痂的伤口活生生地揭开,血肉模糊。
是以阿娇不想提,刘彻自然也不会提。
她还需要时间,他想。
他会等到她自愿说起,所以他尤其珍惜现在这样的幸福。
洗漱完,拥被坐在榻上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刘彻兴高采烈地说起卫青:“娇娇,你知道吗?纵深四百余里直插进匈奴圣地,火烧龙城斩敌七百,真真是胜了!畅快啊!消息传来,我就去见了父皇同皇祖母,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们。”
说着,情不自禁地就往阿娇额头上亲了一下。眼睛冒着光接着说道:“这都是托娇娇的福,不然我去哪里寻这么个人?
他这副兴奋的模样可以想见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阿娇也不免被他感染了,分享着他的喜悦眼含着笑意听他说。
但心底到底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前世分享这份喜悦的是谁呢?前世时,当卫青破龙城的喜讯传到长安城时,举宫欢腾。已经育有三位公主被封为夫人的卫子夫愈发扬眉吐气,从今以后,她的出身不再是羞于提及的话题了。
她有了个将军弟弟!
而那时,阿娇已经被废居长门宫了。
那会是卫子夫吗?那个被选来代替她坐在皇后位置上的卫子夫?
阿娇不知道,她禁不住用探究的眼神去看刘彻。
哪怕明明知道看不出来什么,这世的刘彻或许根本都不知道卫青有个叫子夫的姐姐吧。
而且卫子夫早已嫁作他人妇,儿女成双。
这世的刘彻也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她实在没有必要还记着这些事。但是就是忍不住,她幽幽打量着刘彻。
而他浑然不觉,正说在兴头上。“等他回来了就叫去见你,毕竟是你提拔起来的……”
阿娇明白,他这是为她考虑,她的两个哥哥今生虽说管教着没养成前世的纨绔模样,但也到底不能为她撑腰。
而卫青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只要他向着她,就已经够了。
阿娇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静静听着他说话。
“李广已经败了,我不求其余两路有功但求无过。这样,也总算有个不错的开端了……”
夜已经深了,灯火咇咇剥剥地炸开。
这夜一直说到彼此都撑不住,才迷迷糊糊地囫囵和衣睡下。
黎明时,阿娇无端地醒来,觉得热的慌。
虽说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了,但怎么觉得睡在火炉边?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紧紧搂住她的刘彻半天才想起来昨夜是说着说着睡着的,她望着那双霸道地箍在她腰上的手哭笑不得。怎么睡着了还知道抱人?
实在是有些热,阿娇尝试了一会把刘彻的手掰开但是徒劳无功只能放弃。
他赶了这么久的路,累极了,她不忍心把他折腾醒。
黑夜中,她轻轻地手去拂过他的脸。
他熟悉的气息和宽厚的胸膛紧紧萦绕着她,她不禁往他怀里再滚滚,让他抱的更紧。
热就热点吧,也没什么,总比炼狱中的烈火穿心好受多了。
她自嘲地想着,而后,默念着心静自然凉重新睡着。
阿娇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刘彻已经不在榻上了。
她不禁又笑了起来,他还是这样,不管睡的多晚第二天还是要照着时间起来。
他是皇帝,已经没有人能约束他,但他还是严苛要求着自己。
这样的他,如果还说成功是侥幸,那阿娇实在不知道用功是什么样子的。
他当得起所有赞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