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等夏至几个都进了屋,田氏立刻就关了后门。事情这么闹开来,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现在可不想应付上门“唠嗑”的乡邻们。
饭菜还在桌上,田氏却没心思吃。她也不招呼夏至干活,自己把碗筷都收到堂屋去了,然后就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不是母亲那种快乐的忙碌,而是压抑着怒火,随时可能爆发。
夏至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进了屋就逗着大青玩。夏树对大青又爱又怕,眼巴巴地瞧着,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母亲在生气,弟弟妹妹都这样没心没肺。夏桥愁眉苦脸,只能承担起责任,跟田氏去帮忙,想找机会劝劝田氏。
“今天鸡没下蛋?”田氏数了葫芦里的鸡蛋,发现数目不大对。就算是心里头再烦乱,她也不会忘记轻点家中的财产。
“今天蛋下的少,我让十六给我们做着吃了几个,下地太累了。”夏桥立刻说道,显然是在为夏至遮掩。
“哎呦,这油,这油咋少了这老些?咋回事?”田氏拿起油瓶,惊的几乎跳起来。
夏桥硬着头皮:“是我自己试着做菜,倒油的时候手抖了。”
“谁让你自己做菜,那是男人干的活吗?你咋不让夏至干,夏至那时候干啥呢?”田氏有些压不住火气。
“不关十六的事,是我想试试。娘,你也累了,早点儿歇了吧。”夏桥劝田氏,让她不要再查看了。
堂屋里翻动的声音并没有停,说话的声音却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田氏和夏桥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歇了吧,明天我进城去找你爹。”田氏发话。
夏至就领了大青,要往西屋去。
田氏笑着看夏至,仿佛刚才的吵闹和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西屋潮,夏至你别过去了,今天就跟着娘睡吧。”
“不了。”夏至看了田氏一眼,干脆利落地拒绝。
田氏讪讪地看着夏至出去。
西屋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夏至渐渐长大,就收拾了半间炕出来晚上睡。回到西屋,夏至四下看了看,对自己的居住环境很不满意。
心里暗暗打算着以后要如何收拾,夏至开始洗漱。
门慢慢地被推开了一条缝,田氏抱着被卧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分明带着几分讨好。“夏至,娘过来陪你睡。”
小夏至的记忆中,田氏从没这样对她笑过。
大青本来在夏至腿边打转,门一开他就跑到了门口,朝田氏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田氏不敢进屋,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夏至想了想,田氏不是要陪她睡,而是有话要跟她说,内容无外乎还是让她嫁田大宝。她很好奇,作为一个母亲,会为这样坑害女儿的举动找怎样的借口。
“大青,回来。”夏至将大青叫开。田氏这才抱着被卧进屋,她将被卧铺在炕上,紧挨着夏至的,然后坐在炕沿上笑着看夏至。
夏至正在弄头发。
因为不太会梳包包头,所以她早起的时候就编了两条麻花辫,再挽起成两个髻,和包包头类似,却更加利落。现在要歇了,她就将发髻松开,又解了辫子,用木梳细细地梳理。
夏至的头发乌黑浓密,她很喜欢,打算以后要好好爱护。
田氏就要帮忙。“来,娘给你梳头。”
夏至却不想跟田氏这样亲密地相处,匆匆地又梳了两下,就放下木梳。
田氏讪讪地看着夏至上炕,钻进了被窝里,也跟着上炕,在夏至身边躺了。屋子里没点蜡烛,也不需要,银白的月光洒了半炕。
“夏至……娘不在这一天,是不是谁跟你说了啥?”田氏等了一会,开口向夏至套问。她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夏至温顺胆小,最听她的话,就算是心里再不乐意嫁给田大宝,也不敢跟她这么对上,更不会去求助后院。
肯定是谁撺掇了夏至。
田氏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夏至本不想搭田氏的茬儿,但听田氏的意思是有怀疑的对象。而根据今天的情形,田氏最可能怀疑的人无外乎是夏老太太。夏至不能让夏老太太背这个黑锅。
“你想多了,没人跟我说啥。”
“真没人?不是你奶跟你说啥了?”田氏不信。
“爱信不信。”夏至干脆不再说话,假装自己睡着了。
田氏知道夏至没睡,但刚才的话题却无法再继续,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夏至,我是你亲娘。这世上,就没有比我跟你更亲近的人。谁都可能害你,但娘不会。……娘不会害你。你还小,很多道理看不明白。”
“娘是过来人。你看你爹外头瞧着都说好吧,他还是个秀才。可娘嫁给你爹这些年受的苦,别人哪里看的到。”
他们家确实不像是个秀才的家。
“你爷那是多霸道的人,家里就没有他不管的事,看着娘哪里都不顺眼,娘这些年吃的那些气,受的那些骂……,你奶是你爷的后老婆,表面上不哼不哈地,背地里可没少撺掇你爷给咱气受。”
“后院那房子,那大院子好不好?那是咱老夏家的祖产,本来应该归你爹。可咱现在住的啥破茅草棚子!嫁给人做媳妇,那后生啥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家,他家里都有些啥人。”
“你嫁给大宝,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你姥姥和姥爷那都不用说,你就是她们亲孙女。你舅那人你也知道,啥说儿都没有。你舅妈也稀罕你。有娘在,她也不敢把你咋样。还有你大宝哥,你嫁过去,你大宝哥啥都得听你的。你在田家,以后就是说一不二。你想想,上别处哪能有这好事儿!”
夏至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田氏为了哄她嫁给娘家的傻子,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能编出这样一番道理来,也算是个人才了。
“娘,秀才难找,傻子不难找。你当初为啥不好好找个傻子,非得自己找罪受,找个秀才。”如果需要,夏至也可以非常毒舌。
“你个死妮子,说啥哩?”田氏拧了夏至一把,显然气的够呛。“我不嫁你爹,哪来的你们。”
反正田氏是怎么说怎么有理,夏至懒得再说话。
母女两人之间沉默了半晌,也许是终于认识到那样的话是说不动夏至的,田氏很快就转换了策略。
“你姥姥姥爷这些年不容易啊……”
这是田氏的老生常谈,说起来不外乎就是那些事,她的几个孩子早就听的耳朵长茧子了。
因为田家的日子过的不容易,田老头和王氏太辛苦,所以他们就要毫无条件、没有任何底线地帮助田家、满足田家。
这就是田氏的逻辑。
絮絮地说了半天,田氏动情地落了眼泪。她一手揽住夏至的肩头:“夏至,你是娘生的,娘拉扯大你不容易。你不得心疼娘,为娘想想?你得替娘报恩啊。”
田氏让夏至替她报恩,就是给娘家的侄子田大宝做媳妇。
“娘知道,你是个听话、心善的好孩子,你会答应娘的,是不是?”
如果今夜夏至被田氏说动,点了头。那么明天,田氏根本就不用往府城去找夏秀才了。
这是田氏打的如意算盘。
夏至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翻身坐起来,盯着田氏。
“我宁愿死也不会嫁去田家,给田大宝做媳妇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既不心善,也不听话,我就是你们说的那种……心狼的女子!”
“啥!”田氏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夏至,恨不得盯进夏至的骨头里。
“我心狼的很,娘你那些话,都白说啦。”夏至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轻松。
田氏抬起了手。
夏至没躲。
因为田氏的说话声音高了,大青在炕下昂起头来,喉咙里再次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田氏的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她不再看夏至,利索起爬起来,抱着被卧出去了。
“死妮子,我不信拿捏不了你,等你爹回来,看你还嘴硬。”
夏至安抚地摸着大青狗的脑袋,没让他去追咬田氏。
她的亲事,夏秀才是个关键。夏老爷子要听夏秀才的亲口决断,而田氏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夏秀才一定会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上。
搜寻着小夏至的记忆,夏至发现,她对夏秀才这个爹的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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