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都城闷热难耐,灼热的太阳炙烤着这个古老繁华的城市。
尽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京都城的大街巷里依然熙熙攘攘地走着行人,有拿着蒲扇去街尾酒坊打酒的中年汉子,也有摇着锦扇穿着丝裙挑选脂粉的富家丫鬟,还有光着屁股追着狗满街跑的垂髫孩提。
一辆辆不知从何开来的马车进了城,一个个穿着素袍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在客栈放下行李,京都城像是在被慢慢唤醒,一株年岁已高的青藤长出了一根新芽,往着那更高的楼爬去。
...
...
护国院苍老的院门彰示着他悠久而深远的历史。
学诫室里安静地听不见一丝声音,往日,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总在在这里被训斥,今天空荡荡的学诫室里却看不见一个人影。那远处的教学阁楼也有些冷清,只有几个学生翻着身前的书无聊地打着午后的哈欠,讲习台上却不见讲师的身影。
更远处的一处高墙边大门紧闭,红铜做成的门把落满了灰尘,像是许久未曾打开过一般,漆黑的院门上面挂着一块普普通通的门匾,上面工整地写着:“内院”。
内院的正门已经四年未曾打开过了,除了从侧门进进出出神色骄傲的讲师,还有偶尔开出来的那辆破旧马车,便再无人出入这紧贴着后山的大院子。
除了有资格进去授课的讲师和扫地的老头,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宽阔。
考监院的院子里却是截然不同地一番场景,几个长须白髯的讲师正在大声地讨论着,他们的身前放着一张张被拆开的考卷,用石镇子整齐地压放在桌面上。
一个眉毛浓厚仿佛已经连成一条线的老者正神情不悦地握着笔勾画着面前的考卷,刻薄而暗红的嘴唇正在不停地着一些侮辱而难听的词语。
“这是什么鬼答案?李秋白喜欢喝酒,所以最后壶中一定装满了酒?”
“这学生是不是脑子有屎,太宗驻军是因为贝兰山风景优美?!”
“一群蠢驴,一群蠢驴!”
...
除了他,其他的考监讲师也在纷纷地着自己所见着的稀奇古怪的答案。骂声,讨论声层出不穷。那站在院门外的铁甲士兵面无表情地听着屋内传来的骂声,嘴角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意,屋里的这群老头果真是南国最有趣的一群人。
一位青衣老者批阅完面前这张字写得龙飞凤舞如同神符一般的试卷,嘴里的口水都差些骂干,他骂骂咧咧地翻开下一章试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咦。”老者轻咦一声,目光被面前这张试卷吸引住。
这张试卷上的字迹工整秀气,而起那飘逸却不张扬的字体紧凑有致,让人看着很是舒适。老者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和嘴角的茶水,然后慢慢地翻阅起来。
随着他慢慢观阅,他眼里的赞叹神色愈加深厚起来,像是看见了一幅美丽而精致地画卷一般,自打他翻开这卷开始,他竟然再没开口骂出一声,他不停地头赞叹,到最后竟然高声道:“秒啊,真是秒!”
他神色有些激动,心地端起茶又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对着他身旁的胖老者喊道:“老谭,老谭,来看看,我这有份好卷。”
那胖老者闻言抬起头看着他,然后拿起自己手上的卷宗走了过来,道:“老秦,我这也有份不错的,比那些个蠢驴蛋子好得多。”
青衣老者往边上挪了挪,将长凳让出一半给他,然后道:“那我先看看你那份。”
着他扯过胖老者手上的卷宗放在桌前,胖老者伸出手指指着卷宗道:“你看,算数题他答得很准确,以逆推之法一步步算出结果,三十二分之三十一壶酒,很是聪慧啊。”
青衣老者看了看,忽然切了一声,道:“你这不算聪慧,看我这张卷,他的算数题算法绝对是前无古人之举!”
胖老者来了兴趣,把目光放在了青衣老者面前的那张卷上。
“假设原壶中有未知壶酒,这是个什么意思?”胖老者读了读卷,然后不解地抬起头问道。
青衣老者吹眉瞪眼地道:“哎呀,你读完嘛,比我还着急,我刚才看的时候也没懂,你读完就知了。”
胖老者细细地读完,然后越读眉头皱的越厉害,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思考了半晌,又抬起手指在手心里比划一番。
待得终于推演完毕,他才抬起头神色惊异地看着青衣老者,惊声道:“妙啊!这考生竟然创出了此番妙解,简直难以置信!”
青衣老者对于他的神色表示很是满意,抚了抚长须轻声道:“起先我也看不懂,本以为又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愚笨学生,结果后来一番推演才发现这极为正确。”
两人讨论的声音纷纷吸引了周围还在批改的考监员,几个人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发生了何事。
青衣老者笑了笑,故作神秘地把卷子递给他们。
他们都拿起试卷好奇地仔细读完,然后皆是目光惊异地看着对方,然后开始大声讨论起来,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比之刚才还要嘈杂。
“这学生天资聪慧,奇思诡想能力出众,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数学家啊,且让他跟随我学习,我保准将此子培养出来。”
“哎,你别急啊,就算他算数出众,那也不一定能进我护国院呐!”
“嗯,我也觉得,且先看看他后面的题答得如何。”
“快让我瞧瞧,我想知道今年院长出的拿到论述题他如何作答的。”
...
青衣老者一把抢回试卷,道:“都安静,让我来改,快些回到位置上去。”
那胖老者嘿嘿一笑,道:“老秦,你快些改,我们在边上看着,若是这学生其他答得不好,我们也就懒得再看了。”
“是啊,秦副院长,你快些改,我们相信你的评判。我们改了太多烂卷,要是有张好卷,也让我们都瞧瞧啊。”
众人一阵附和,尊敬地看着青衣老者,原来这老者竟是护国院的副院长!
青衣老者摆摆手,示意众人让开些,然后提起笔仔细地批改起来。
“嗯,这史学题答得不错,分析地很详细,不过还是片面了些,要知道当年太宗可不是简简单单地考虑了这些因素啊。”青衣老者满脸笑意,自言自语地道。
那胖老者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卷子道:“不过他肯定不知道当年太宗驻扎在贝兰山最主要的原因是在等一个人。”
青衣老者翻过卷宗,道:“他要是知道我就得慎重考虑考虑他的年龄了。”
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一些有趣的往事,身后的胖老者也跟着笑了笑。
当年,太宗在贝兰山等待的人,自然是院长。而这件事,除了他们这群老古董便只有当年参军的将领才知道,如今这些人差不多都已经是耄耋之岁了。
胖老者微微一叹,道:“想我们这群人都老成这模样了,院长还是没变。”
青衣老者摇了摇头,赞叹地道:“那当然,他可是院长。”
完,他又收回神情,看着面前的考卷,提着笔细细地修改着。每每往后翻一篇,他脸上的神情就要变上几遍,搞得那些站在桌旁的众位大龄考监一头雾水。
本来嘈杂不堪的屋子此刻竟然尽数安静了下来,只有屋中那水壶咕嘟嘟地冒着泡,发出沸腾的巨大声响。
那站在门前的铁甲士兵好奇地扭头看了看屋里的众人,发现并无异样然后又转过头去,午后的太阳已经斜晒着照在了他冰冷的盔甲之上,那士兵目光冷峻地看着前方,面部表情。
过了良久,青衣老者才将卷子翻回第一页,然后他捏着笔,像是竭力地思考着什么。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却没人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青衣老者提起笔重重地写下一行字。然后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心翼翼地搁在笔架之上,长呼了一口气。
只见卷首的第一页,写着一行端庄而墨黑的大字:“甲上,秦庄贤批”。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像是被抽干了空气,却隐隐听见有些粗重的呼吸传来,盖过了炉上那沸腾的水声。
众人死死地盯着青衣老者面前的试卷,过了良久,一声咳嗽声传来,安静的屋瞬间炸开了锅,得哄闹之极,就像是一碗凉水倒进了滚烫的热油里。
众人纷纷用力地往桌前挤,大声地问道:“副院长,这真是是甲上试卷?!”
要知道,试卷评级有三大级,分为甲乙丙,而三大级之内又有三级,分别为上中下。而青衣老者竟然直接给他身前的这份试卷评了一个“甲上”!而这意味着若是没有意外,面前的这张试卷极有可能就是今年考的最优卷!
“真的假的,上次评为甲上的卷子还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秦副院长,快给我们瞧瞧,他到底怎么答的?”
“哎呀,你别挤我,让我先瞧了嘛。”
青衣老者颔首一笑,又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然后对着众人道:“没错,这就是一张甲上的试卷,你们大可观阅一番,心别弄坏了。”
完他将试卷慢慢推到桌前,让众人翻阅。那挤在前面的第一时间打开试卷细细地品读起来,身边几个人也将脸贴了过来,只有没挤过来的几人着急地在后面催促着。
“啧啧,这字真不错,比着那些鬼挥神舞的好看得多,更难得还隐约能见着一丝独特的风格。”
“哎呀,这默写题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往后翻。。。”
“别挤啊,我这老骨头要被你们挤散了。”
院里吵吵闹闹,像个清晨卖鱼的市场斑杂吵嚷。其实也并非他们太过大惊怪,而是按照他们的观念和认知来,今年的考题本身就已经极难。若不是院长已经将答案和解析给他们派送过来,他们也难以回答其中的一些问题。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出一个八年未见的“甲上”卷,这岂能让他们不激动?
一个眉毛都已经白透的老者仔细地看着江河的那道关于“日升日落”的天文题目,花白的眉毛剧烈地跳动着,像是一只夏日的蚂蚱一般。就连那深深凹下去的嘴角都跟着微微颤动,半晌之后,他抬头对着青衣老者惊声道:“他怎么会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不可能啊,这道题他怎么会答得如此正确。副院长,是不是有人泄了题啊?!”
青衣老者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别激动,然后缓声道:“考卷送去考场我们才拿到题,加上军部重骑亲自护送,此中时间之短,根本没有泄题的可能性。”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白眉老者,继续道:“而且这是院长亲自出的题,若是要泄题,那也只能是院长自己透出去的,你认为院长这样的人物会给一个无名生泄题么?”
众人皆是默然,院长何等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有时间和精力给一个书生泄题?
那这事情就只剩下一个答案,这个考生是个名副其实,毫无虚假可能的“甲上生”!
那白眉老者颤抖着手,悠悠地感叹道:“原来世间还有如此聪慧的年轻人,我们这帮人果然是老了啊。。”
青衣老者摆摆手,道:“不一定是个年轻人,你要知道,我们护国院的考试年龄限制只在三十岁岁下而已。”
那白眉老者不以为然地回道:“就算三十岁,那也是后生可畏啊。”
的确,三十岁对于他们来,还是太年轻了些。
那胖老者依然站在青衣老者的身后,刚才的一切他也看在眼底,他颔首轻声道:“我真想看看这考生的名字。”
“这不合规矩吧?”站在右侧的老者回答道。
考的卷宗统统都是封了卷名的,考生的姓名籍贯都是写在密封条里,只有改卷完毕,登了成绩才能拆开来看。
“诶,这不是已经出了成绩了么,看看也无妨。”胖老者不以为然地道。
众人被他这么一,皆有些心痒痒,他们看着副院长,寻求着他的意见。青衣老者看众人望着自己,犹豫了半晌,然后迟疑地道:“那就。。。拆开看看?”
众人一阵哄笑,胖老者已经急不可耐地将卷宗抱在了怀里,他抬起手轻轻撕开了封条,找出那几张字迹清秀别具一格的试卷,拆开上面压封的金箔。
然后轻轻摊开,只见那登记名字的地方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