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到点子上了!
江慧嘉凭什么可以只听声音就确定那是郑锦逸呢?
宋熠八风不动地坐在床沿,似乎全未察觉到其中的气氛紧绷,只目光微动,凤眸幽幽,不做二色地继续听他们说话。
江慧嘉是站着的,就站在他身旁。
宋熠一只手摆放在床沿,宽大的袍袖遮挡下,这时他手指轻轻前伸,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江慧嘉衣袖一角。
江慧嘉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心中顿时一暖。
念头倒更清晰了,她便缓缓道:“民女曾亲眼见过,接触过,并同郑锦逸有过言语交谈。”
这是她之前也提过的,她见过郑锦逸。
但之前说的时候,与此时语气颇有不同。
皇帝便道:“江大夫莫非曾为郑家大郎治过病?”
他仍旧称郑锦逸为郑家大郎,可见从心底里,他是不愿意怀疑郑家的!
即便是江慧嘉这个被他极为看重的“新晋神医”在告郑锦逸的状,他或许也仅仅是不会治罪江慧嘉而已。要他因此就相信郑家竟会做出“与异族勾结”这样的事情来,显然不容易。
江慧嘉道:“民女不曾为郑家大郎治过病。”
顿了片刻,见皇帝面色有异,立即又道:“皇上,我家三郎曾做过一首回文诗,不知皇上可有听闻?”
皇帝道:“宋郎诗才极好。”
江慧嘉便面露赧然之色:“那曾经与我家三郎一同出现过的,还有一位才子,名叫江宣的,不知皇上可曾听闻?”
嗯,这话问得,有点似乎“太不要脸”了点。
皇帝是什么人物,郑锦逸他都没听过的,又凭什么要去听说一个“某才子江宣”?
但皇帝却真的听说过江宣!
因为宋熠的回文诗太绝,那段时间“江宣”又常常与宋郎同进同出,以至于沾着宋熠的光,“江宣”也上达天听了一回。
当然,皇帝虽然听过江宣,可印象并不深。
他还是思索了一下,才道:“是曾被称为兰亭才子的那个江宣?倒听闻此人仿写兰亭序,仿写得极好。”
江慧嘉便又对皇帝福身一行礼道:“民女有罪,好叫皇上知晓,那江宣……实则便是民女曾经化名。”
皇帝:“……”
江慧嘉太大胆了!
她居然把自己曾经扮男装的事情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
可是她深知,自己此举虽然堪称大胆,实际上却是好处远远大于弊端的。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用处”,江慧嘉深信,只要自己不做出涉及到大是大非,大站队大立场上的错误选择,一般的小问题,皇帝都不会跟她计较的。
扮个男装而已,又算的了什么呢?
或许在卫道士眼中,她这样的行为算得上是大逆不道,是对男权社会秩序的极大挑战。可是在真正制定规则的人眼中,一个小女子偶尔扮男装玩耍而已,又能出什么大问题?
江慧嘉想起郑锦逸是见过自己面目的,也就是说,郑锦逸已经知道了她即江宣这个事实。
如果今天她不将郑锦逸揭出来,反而只从保守角度,徐徐图之,今后郑锦逸必然就还能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对付她。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这个时候还能退吗?
与其等着日后被人揭穿自己曾经的出格举动,还不如先在皇帝这里打个好底。
这样以后就算再有人拿她扮男装的事情出来说,对她也很难再造成什么伤害了。
果然,皇帝震惊之余,的确并不生气。
毕竟江慧嘉既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儿媳妇,同样,江慧嘉曾经扮男装,也没扮到他面前来,因此她算不得欺君。
更何况,江慧嘉这个时候还在他面前主动招了自己的“黑历史”呢!
皇帝倒觉得江慧嘉直爽得很讨人喜欢,像他这样,习惯了简单事情复杂去想的人,碰到如眼前此时,江慧嘉这般“直爽”之人,自然是更容易生起好感的。
“江大夫果真能摹写得一手极好的兰亭序?”皇帝反而关心起了这个问题。
当然,皇帝爱书法,这是满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要不是因为皇帝喜爱此道,京中又怎会有那许多人推崇此道呢?
江慧嘉谦虚道:“民女略有涉猎,算不得精通,只是因为比旁人见过更神似的摹本,因此才能写得略微像样些。”
皇帝眼前一亮道:“江大夫所说的摹本,可是你那师尊带来?”
江慧嘉忙道:“是民女师尊手书字帖,民女幼时习字便是以师尊字帖为准的。只是师尊不愿留下手迹在凡俗中,因此后来离去时,又将当年字帖都带走了,却是一大遗憾。”
皇帝果然觉得遗憾,一时又皱眉。
江慧嘉赶紧将歪掉的楼拉回来道:“皇上,民女曾经在京郊南泉寺梅林的南泉书会见过郑家大郎,后来与我家三郎一同参加谢祭酒的腊八宴,也曾在宴上与郑家大郎有过交谈。因此对他的声音听得真切,很有几分确定是他。”
她也不再说完全肯定就是郑锦逸,这样一来,皇帝反倒当真怀疑起郑锦逸来。
皇帝沉默了片刻,随即面色微肃道:“此事朕心中有数了……”
又顿了顿,道:“江大夫,今日此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还有宋鹤轩。此事万不可再对第四人说起,两位可知晓?”
宋熠站起来,拉起江慧嘉的手,对皇帝郑重道:“学生必定慎重约束口舌,也必同等约束内子。”
皇帝点了点头,轻扶椅背,负手起身,一时倒又笑:“江大夫还是女才子,倒有些意思。江才子何时有暇,也写一幅兰亭序与朕一观如何?”
皇帝竟还有兴致说起了玩笑话,江慧嘉忙道:“皇上何时有暇,传召民女,民女岂有不应的?”
皇帝哈哈一笑:“说得倒似是朕在逼你写字似的,朕瞧你平常字迹,多是柳体楷书,却不见王圣风韵。江大夫,你可莫诓朕!”
江慧嘉平常写单方,用字很工整,并不像许多大夫那样,写的字除了自己和熟悉的人,一般没别人能看得懂。
她便也笑道:“欺君的事情,民女可是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