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潇寒,眼前美人如冰净白,又如花娇艳。
江慧嘉心中生起了荒谬绝伦的感觉。
她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样来的,但她至少深深懂得一点:事有反常必为妖!
如果她是男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受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香|艳诱惑,但事实是,她不但是女子,她还心有所属,取向正常得很。
“多谢了。”江慧嘉微微移开眼,心里是啼笑皆非,“些许小事,不妨碍什么。还请姐姐帮忙,替在下谢过老太太好意。”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特制的专用打赏荷包。
这是很自然的一个举动,到别人家里做客,打赏人家的下人,那是礼貌,是风度,再正常不过。
可江慧嘉没料到的是,她这个荷包方一取出,面前的云鬟竟瞬间变了脸色。
“江郎君这是何意?”云鬟愤怒地直起身,冷然叱问。
她方才悄步走进,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谢祭酒身上,自然就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可这时候她忽然扬声叱问,声音又冷又脆,旁人要是还注意不到她,那就真不是聋子就是瞎子了。
众人视线齐齐射来,这时候的江慧嘉手掌摊开,手中正托着一个荷包。她又是侧身回头,正与云鬟相对的样子。
这一幕好巧不巧,倒像是江慧嘉意欲私相授受,以荷包金钱赠美婢,而美婢正气凛然,直言相拒的模样。
糟糕!
众人的脸色瞬间说明了什么。
江慧嘉心念电转,心中已经大叫不好。
可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解释吗?
这时候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反而显得她小气没担当,难登大雅之堂。
更何况这个来历不明的云鬟突兀做此姿态,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江慧嘉心知自己就算是解释,只怕只要云鬟这边稍稍一引导,她的解释就只会起反效果。
眼角余光已瞥到宋熠微微变色的脸,他似要起身说什么。
江慧嘉忙以眼神制止他,瞬息之间福至心灵,她自己先站起身,就突地一伸手,捉住了云鬟一只手!
“啊!”云鬟低呼一声。
江慧嘉微微一笑,更将手中荷包放至她手中。
云鬟不料她不闪躲,不解释,反而还更进一步,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来,顿时就惊望她。
四下里也是一静。
不善的安静中,江慧嘉微挑眉,唇边反而展露出徐徐的笑意,口中一叹,才吟道:“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优美词赋从她口中吐出。
“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
士子们脸上终见惊色,都是赞美人,也有高下分。
先有人叹:“江兄这是在仿写《洛神赋》,甚有神韵!”
后有人咀嚼沉醉:“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
云鬟不由自主轻轻移步后退。
江慧嘉缓步向她逼近,目光专注地望她,口中低吟:“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云鬟似得了魔怔,再也动不了。只双足牢牢钉在当地,面上却一点一点,晕出红霞。
对面的郎君素袍银冠,玉面星目。
不知是他脸上的笑太醉人,还是他口中的诗赋太动人,又或者是他的眼中倒映了太多璀璨灯火,以至于天下凡心都要为之而动。
云鬟也只是万千凡人少女中的一个,并非真正的冰雪仙子,她生得越美貌,此时便越容易动心。
因她样貌太美丽,身份太卑微,前程太无望!
也因她无一日不担忧自己芳心无托,零落成尘。
她再也想不到,有这一日,竟会有这样俊美,又这样富有才华的多情少年郎,对着自己吟诵这样动人的诗赋。
一切简直恍若幻梦。
江慧嘉最后吟道:“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她盛赞云鬟,将她比喻成瑶池的仙子,非人间之美。
如此美誉,何止夸张?
但诗人的夸张与俗人的夸张当然不一样,诗人作赋只会使人沉醉。
如陶渊明之《闲情赋》,开篇便是“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
接连十句“愿在……而为……”,用词之热烈大胆,简直超出常人想象。
若是俗人用俗语这样说,啊,我愿意做你的衣领,好每天细嗅你头上的芳香,那不叫美,叫色中饿鬼。
可陶渊明这样说,却意蕴深远,对比明烈,使人折服,使人沉醉。
这就是文字的魅力!
江慧嘉仿《洛神赋》而吟诵的这一段赋文,或许达不到《洛神赋》的高度,也没有《闲情赋》的大胆玄奇,但这一段文字也并非出自常人之手!
这是《红楼梦》中曹雪芹先生所作《警幻仙姑赋》。
江慧嘉一向来还算遵从原则,她来自千年后的世界,脑海中自然记忆了无数大靖朝不曾出现过的经典诗文。
那样多的经典,她随便拿一些出来,都足够在这个世界收获无数惊叹,甚至是青史留名!哪怕说后世给她记一笔,称赞她是“诗仙第二”都未必没有可能。
但那有意思吗?
抄袭来的东西,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知肚明。
所以在这方面她从来都很注意,今天要不是被逼到火桥上,她也不会应用这样的手段。
可今天的连番遭遇,却早使她心中暗怒。纵使不知道背后的因由究竟从何而来,但眼前这位至少不无辜。
你不是要做出我在调戏你的假状吗?
那我就“调戏”一个又何妨?
“好赋!好文!”满堂喝彩终于迟迟而来。
听得心醉神迷的众士子们大声叫好。
坐在主位上的谢祭酒也哈哈一笑:“才子佳人,风月美事。江郎风流,赋也无俦!”
才子调戏美人,那叫风流佳话,竖子调戏美人,那叫猥琐好色。
江慧嘉微微一笑,所以我是“风流才子”,调戏个把美婢又算得了什么呢?
能被我这样的才子调戏,难道不是对你美貌的最佳赞誉吗?
云鬟仍然呆滞在原地,她手上还虚握着江慧嘉方才递到她手里的荷包。
江慧嘉对着主位上的谢祭酒遥遥一抱拳,算做答礼。
便又托着云鬟的手,将她拳头轻轻推紧,笑看着她,不多言语。
主位上谢祭酒对左右笑道:“年少气盛啊,且看江郎行事,今日我家这婢女非要被他讨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