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现场大戏,实在是精彩又荒唐。
余氏身量虽然瘦小,可她压到吴大娘身上对着她一些痛处就直揪过去,揪得吴大娘慌忙抵抗。又被她压住腰身坐在地上,一时竟起不来身。
胡太太已经抓住了江慧嘉的手,江慧嘉坐在椅子上,虽然气度从容,可她面带羸弱之色,瞧来就是一副有病气在身,身子不大好的样子。
胡德海满眼放光,拿着手上那张所谓的“为妾书”,立即大步奔江慧嘉而来。
他又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印泥盒,口中道:“快拿了她手来画押!”
这时候周里正才仿佛反应过来,忙惊道:“这是做什么?德海,你可是秀才公,怎好做这样的事情?”
他先前虽似有把柄被余氏等人拿住了,这回从出现就一直显得气弱,可胡德海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太无耻,周里正忍到此时终于有些忍不住。
他待要来拦,可宋四郎不声不响地就移了个身位,站到他面前。
这时候江慧嘉被人拿住,竟无人能来帮她!
眼看着胡太太捉了江慧嘉的手就往那印泥上按去,这一瞬间,谁也没能料到的是,看似羸弱的江慧嘉竟然将手一扭,就从胡太太手上挣脱了。
江慧嘉手速快得几乎要成残影,她虽然力气不大,身体虚弱,可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却都妙到毫巅。
她手指连挥,如弹琵琶,迅速在胡太太胳膊上弹了一路。
胡太太“啊”地惊呼一声,登时麻了半边身子。
江慧嘉还不罢休,忽地一翻手掌,掌中心便夹了一根银针。
旁人都还没能来得及看清楚她手上的是什么,她这一针已经对着胡太太后颈风府穴上扎了进去。
她的手法极为特殊,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对精神力的控制已有小成,借助精神锁链对胡太太气血运行的观测,她这一针下去之后,胡太太立时腿脚一软,就直挺挺摔倒在地了。
江慧嘉心中恨急,这些人太无耻,简直都要超出她的想象极限。
她想都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什么“为妾书”这种鬼东西!
这东西就算没有法律效用,她今天要是被人按压着签了,也得恶心上半年!
之前这些人离她远,她身体虚弱,体力不足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们竟然敢近身,江慧嘉会束手待毙才怪了。
扎倒了胡太太,江慧嘉又目露凶光,转头看向胡德海。
可她方才那一系列动作却实在是做得太快了,从她起手到胡太太倒地,实则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众人即便在旁眼睁睁看着都没能看清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以至于她这个时候虽然凶狠地瞪向了胡德海,可威慑力毕竟不足。
胡德海还有些莫名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他口中的“娘子”自然是胡太太。
可江慧嘉常听宋熠喊自己“娘子”,这简单两个字在宋熠口中喊出来自然是甜甜蜜蜜,柔情万千。然而被这胡德海一喊,哪怕江慧嘉心知他喊的是别人,却依然觉得十分恶心。
好似“娘子”这两个字都被胡德海这恶心人给侮辱了一般。
江慧嘉恼怒道:“你住嘴!”
胡太太倒在地上出不了声,半边身子都像是瘫痪了似的,脊椎骨骼里头却像是被钻了什么东西,疼痛麻痒。
她惊骇不已,只是瞪大眼睛用恐惧与求助的眼神看向胡德海。
胡德海被胡太太用这样的眼神一看,也觉得后背直冒凉气,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当下惊道:“是她害的你?”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胡德海还顾忌这个。
他站得离江慧嘉就有两步距离,不似之前的胡太太,几乎是与江慧嘉贴身站着,江慧嘉才有力气突袭到她。
这时候胡德海又小心退了两步,他手上还端着印泥盒,惊疑不定地看着江慧嘉,忍不住又问了胡太太一句:“娘子,她……怎么害你的?这是如何来的?”
胡太太被江慧嘉用特殊手法针刺风府穴,这时候整个人都瘫了半边,哪里出得了声,回得了话?
一切变化太快,太具戏剧性,就是先前在一边对峙的周里正和宋四郎,还有正厮打得起劲的余氏和吴大娘都一齐转了头,直看向江慧嘉。
江慧嘉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等今日行此无耻之事,便早该做好被神明报应的准备!”
她压抑着身体里翻腾的气血,要不是刚才那一下动用太多力气,这时候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她哪怕是拼着再大病一场,也要再上前几步,同时赏胡德海几针尝尝。
胡德海看着胡太太倒在地上,身体僵硬,面色扭曲的怪模样,心里其实不是不慌的。
但他这样的人,平时说敬鬼神,又不敬鬼神。
他强撑了一口气,只道:“你是商户女,还抛头露面在乡里行医,如何能够配得上鹤轩这样的大才子?你本就该下堂,便是有神明,报应的也是你!”
又道:“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你家老爷子都觉得你不堪为妇。否则我今日又哪里来的底气上门?你这继母……她今日与我等一道来此,也是奉了你家老爷子的命。”
江慧嘉仔细观察他,见他目光闪烁,色厉内荏,知道他说的必定不是实话。
但余氏今天能够出现在这里,这也确实有几分古怪。
宋老爷子深恨余氏坏事,早将她管束住了,又怎会轻易放她到府城来祸害宋熠?
只怕这个胡德海说的话就算有九分是假,其中也未必没有一成真!
她在乡里行医,宋老爷子原本是不在意的。
可如今情况不同,宋熠得中院试案首,宋老爷子对此还会像先前一样不在意吗?
胡德海深吸一口气,又道:“但你到底也不容易,陪着鹤轩也算是过了一段苦日子,若真要叫你下堂,未免不近人情。你仍做你的原配妻,只需认同我家小女原来的婚约,以平妻之礼迎她进门便可。”
他收了先前那张所谓的“为妾书”,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
目光微微闪动,道:“这是宋老爷子写给鹤轩的信,好女不事二夫,我家小女原本便与鹤轩有婚约,如今只做平妻,不算辱没鹤轩。”
他说到这里,江慧嘉终于生出恍然之感。
怪不得这些人的到来处处怪异,只怕这才是事情真相!宋老爷子同意了胡氏女来做妾!
对宋老爷子而言,给宋熠多添个妾大概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又何况,这个妾还是秀才之女。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至少从身份上来说,比江慧嘉这个商户女是要好上不少的。
更或者,这胡家人还许了宋老爷子什么好处。
宋老爷子虽然疼宋熠,可他也同样疼五郎,胡家人要想让宋老爷子答应让胡小娘子来为妾,这根本不难。
就从宋老爷子从前纵容余氏十几年,把个老宋家搞得乌烟瘴气就可以看出,宋老爷子本就不是什么英明了得的人物。
他会犯糊涂,这可真是太正常了。
江慧嘉想:什么平妻呢?
大靖朝的律法上根本没有平妻这回事,平妻只是民间的说法而已。所谓平妻,还不就是妾?
而胡家人一上来就气势汹汹,一顶顶大帽子扣上来,只怕还是把江慧嘉当成寻常的无知妇人,想要先将她压服住。
能叫江慧嘉自甘下堂当然最好,若是做不到,当先把江慧嘉的气势打压住,也方便日后胡家女进门来立脚。
因为有宋老爷子手书,胡家人的一切做法就都只能算是宋家内部的家务事,就算做得出格些,只要今日真正能把江慧嘉压服住,他们还怕官府当真来管人家的家务事不成?
至于那个所谓的“为妾书”,虽然没有法律效用,但江慧嘉若是真签了,日后少不得就是一个把柄,她在面对胡氏女的时候,就会少几分底气。
这些,大概才是胡家人这样做的真正原因!
江慧嘉心中却是冷笑:还想着做平妻,做妾?就是做洗脚丫头都没门!
她今天要是能同意这个胡氏女进门,她就白活了两辈子。
心念转动着,江慧嘉脑子里也是凶念大炽。
她面上偏还做出惊慌失落之色:“老爷子会许你家女儿做平妻?我不信,你将老爷子手书拿来我瞧瞧。”
其实她是想诱得胡德海近身一点,这样她才好出手赏他几针。
胡德海见到江慧嘉终于变了脸色,心中也是稍稍一松。
他暗笑:果然,哪个孙媳妇敢违老爷子的令?再厉害也不行!
胡德海便道:“我是何等人,还能骗你不成?”
说得好像他很有脸是的,事实是,他有脸吗?
江慧嘉神色紧绷,只道:“口说当然无凭,你只管拿信来看!否则我当然不信你!”
“哼!”胡德海哼一声,就反手展开手上信纸。
那信纸上板板正正几行字,果然是宋老爷子手书!
江慧嘉却微眯了眼睛道:“你再近些,我看不清楚。”
胡德海有些警惕,只上前一步,正说着:“隔得这样近你还看不清?你别唬我!”
冷不防后头竟撞过来一股大力,顿时他就立足不稳,对着江慧嘉倒了过去!
胡德海惊呼一声:“你……”
原来竟是一直被人忽略的周循,他早悄悄躲在一旁,就趁着胡德海没注意的时候撞过来呢。
但他本意却只是想将胡德海撞到旁边桌子上,并没有要将他撞向江慧嘉的。
江慧嘉看起来病怯怯的,哪里能经得了胡德海一撞?
周循惊慌地呼喊起来:“师娘!”
恰在这时,外头又响起砰地一声踹门声。
同时宋熠惊急的声音响起来:“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