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确实居心不良。
安老太君对着她有一句答一句,对着薛辽便言无不尽,在她看来,又是安老太君不将她这皇后放在眼里的一种表现。
而且她总感觉解家这后人来得蹊跷,尽管沐兰的容貌跟解国公肖似,尽管安老太君所说的身世听起来合情合理,可这里头有太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了。
最可疑的就是,安老太君在提及那户人家的时候含糊其辞,只说私交甚好,并未说明那家的户主姓甚名谁。她提议追封,也是想试探一下安老太君的反应。
正如薛辽所说,追封不是小事,需要经过严格的核查。到时莫说姓甚名谁,祖宗八代的身份来历都得翻检一遍。安老太君若是有所隐瞒,听到追封必要慌神。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安老太君并没有慌神,连沐兰都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倒是薛辽反应比较大。
自入宫以来,薛辽对她千恩万宠,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竟因为两个外人对她这枕边人疾言厉色,让她感觉很是委屈。
心里有情绪,面上不免带出几分,神色怏怏地站起来,朝薛辽深深一福,“臣妾无知,望圣上恕罪。”
“平身吧。”薛辽淡淡地道,并不去瞧她的脸色,转向安老太君道,“既是恩师的后人,理当认回国公府,归了祖籍宗谱。”
说罢便吩咐身边的大太监曹庆,“传朕口谕,封解家之女沐兰为郡主。命司礼监按照规制议定封号邑禄等详细事宜,拟出旨意,呈朕过目。”
曹庆躬身应了声“是”,便依着吩咐传旨去了。
安老太君忙带着沐兰起身,跪拜谢恩。
薛辽亲自将祖孙二人扶起,望着沐兰唏嘘道:“这十余年来,朕时常怀念恩师。今日见到解家后人,更觉恩师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感谢苍天有眼,为解家留下一丝血脉,只可惜……朕知道得太晚了,未曾对她尽到保护之责。”
他原想说只可惜不是男儿,否则必是一员猛将。话到一半,想起安老太君曾女扮男装征战沙场,说这话不免有轻视女子的意思,便临时改了口风。
安老太君并未留意到他话语中间的小小停顿,福下~身去恭敬地道:“若非圣上福泽绵长,国公爷的冤情难以昭雪,我们祖孙二人也依旧流落在外,不知此生有无相见之日。
圣上对解家恩重如山,臣妇感铭于心。相信国公爷泉下有知,也会为圣上为我们祖孙二人能有今日的相聚而感到欣慰。
望圣上千万保重龙体,您龙体康健,方是我祖孙二人之福,方是天下万民之福。”
要说安老太君从未怨怪过薛辽,那是假话。解国公一心一意地辅佐于他,最后却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当年消息一出,不知令多少素昧平生的人痛心疾首,更何况她这解家之妇呢?
她恨薛辽,更恨解国公。恨他太蠢太笨,为保护薛辽拱手送出兵符,眼睁睁地看着屠刀架到自个儿和一家老小的脖子上,毫无招架之力。
然在东躲西藏的这些年里,看遍了民不聊生的惨状,嗅到了大晋从根子里散发出来的腐烂气息,她终于能够理解解国公为何要拼死守护薛辽了。
薛辽,也许是拯救大晋唯一的希望了!
苟活十年终于等到昭雪的一日,又寻回了解家血脉,她已不再恨了。不恨解国公,又何必去恨薛辽?
过去太过惨痛,让她放下是不可能的。但她不想再一味地沉浸于过去,她已经决定往前看了,为了自个儿,也为了解家的这根独苗。
是以,对薛辽说的这番话并无虚与委蛇之心,而是发自肺腑的祝愿。若薛辽垮了,大晋乱了,解国公和解家满门岂不是白白地牺牲了吗?
薛辽亦能感受到她的真心,触动之下眼圈微红,对她抱拳长揖,回以晚辈之礼,“薛辽谨记太君教诲!”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裴皇后叫晾在一旁满心不快。好不容易忍到安老太君携沐兰告辞,薛辽又亲自送了安老太君出门,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遣人出去看一遭,说圣上离开坤宁宫便径直去了御书房。
裴皇后气得满脸通红,“他什么意思?那安老太君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叫扫地出门的贱妾吗,也值得他当宝一样护着捧着?
什么解家后人?不知是哪个粗贱之人生出来的野种,还封为郡主呢,也不怕污了那金册银印……”
王葵听她越说越过火,忙出声劝阻,“哎哟喂,我的娘娘,您可小声儿着些啊。这话儿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那还得了?”
裴皇后怒目一扫,“哪个敢传?”
在场的几个宫人叫她这一扫吓得心惊胆战,扑通一下全都跪了下来。恨不能将脑袋埋进地里,唯恐叫她记住模样儿,日后出了事糊里糊涂地背上这笔冤枉账。
方才惩治那奉茶的宫女叫圣上撞见了,这坤宁宫是绝计不能再出事了。王葵忙挥了挥手,将一干宫人打发出去,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娘娘,奴才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有些话儿能说,有些话儿只能憋在心里头,说出来那是要惹祸的。”
道理裴皇后都懂得,只心里不忿,嘴上不肯服软罢了,“本宫也没对那祖孙两个怎样,圣上凭什么对本宫横挑鼻子竖挑眼?追封不是小事,册封就是小事了?就不需要同朝臣们商议了?”
王葵见她这会儿还在纠结表面上的那点子事,心下暗暗叹息,这皇后真是越来越扶不上台面了。
叹归叹,该提醒还是得提醒,“娘娘,您还没瞧出来吗?圣上压根就不在乎解家那个后人是真是假,只要安老太君说她是,圣上就当她是。
安老太君今儿领来一个沐兰,圣上痛快地封了郡主;安老太君明儿再领来一个沐菊,圣上照样痛痛快快地封了她当郡主……
不过是一两个封号和一点子是邑禄的事儿,圣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圣上眼下缺的是民心!”
王葵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裴皇后若还不明白就白活这十几年了,把眼儿一翻,“啰嗦个什么?你莫不是以为本宫闲得慌,还会追查那解家后人的底细不成?”
王葵连忙赔笑说些娘娘英明之类的话,心下却盘算着再观察一阵子,若裴皇后仍旧扶不起来,还是尽早寻找下家为好。
他瞧着解家那位姑娘就不错,生得英丽不俗,性子又沉稳大方,再长上几年必成个人物。
无论是冲解国公,还是冲已故太子妃,圣上都对解家有着特殊的感情。若能推波助澜,制造机缘,叫圣上将解家姑娘纳入后宫,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