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抬头仰望的想法,我在第一时间就躬下身子,接着猛地舒展开来,如同弹簧一般向后跳去。
——然后被扯离了地面。
数条触手如同蟒蛇蔓延一般缠住了我的身子,将我扯离地面,绝似蛇类的阴冷触感让我头皮发麻,而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吸附在天花板上的怪物——
主体由大块肉团所组成,勉强能看出是一个人形,原本是四肢的地方则化为了许多条或粗或细的触手,其中最粗大的几根正缠绕着我,其他的则是在空中不断舞动着。
从最初的震撼缓过来之后,我挥起手中的小刀,对着眼前束缚住左手的触手就是一刀划过,小刀的锋利程度不负我的期望,很轻松的就将那条触手斩断,但绿色的液体随之喷出,几许粘到了我裸露着的皮肤上,顿时就是一阵火烧般的痛苦。
虽然疼痛,但也没到无法忍耐的程度,我伸出刚解脱出来的左手,抓住缠绕着我腰间那根最大的触手,只要将之斩断,我就能够挣扎着回复自由了。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受到了触手被斩断的痛苦,那张如深渊裂缝一般的嘴打开,尖叫呻吟与各种异调声音顿时交织,就像精神污染一样,只是听着,我就忍不住头晕目眩,心里直产生了恶心欲吐的感觉。
“呃……”
不知怎的,缠绕住我的触手突然松开,任由我摔落在地上,好在身子离地面也不过一米多,构不成什么伤害。我快速爬起身,拼命提起精神抵抗着因怪声而产生的眩晕感,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厕所。
本应等待外面的沙耶不见踪影,我快速看了一下周围——这次没忘记抬头看顶上——没有怪物爬过的痕迹,大概是沙耶耐不住寂寞,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眼见后方一条触手已经搭在了门边,我立刻拔腿而逃。
我从来都没有过要和怪物硬拼的打算,虽然我刚才成功隔断了对方的一跳触手,但它至少还剩有几十条,而且光是那个能够让人眩晕的怪声对我来说就已经无解了,我只需要找到沙耶,然后带着她远远逃开就是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来处理吧,相信科学家们会喜欢它的。
考虑到沙耶可能是回到病房等我,我下意识的就朝着原路跑去,而那个怪物似乎是认定了我,正使用着触手以十分奇妙的方式在地上滑动着紧追我不放,空出的两条触手还不断延伸挥舞着想要抓到我,好在终究没有我两条腿跑得快。
跑着跑着,我却突然一愣,因为我忽然想到:病房里面,可不止我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啊!
但是现在距离病房却近在眼前了,要是现在改道的话,说不准怪物会直接跑进房内,而如果仍旧朝着原路跑的话……
现实可没留下那么多思考的时间,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后面的怪物就已经追踪而至,我急忙忙的一埋身,勉强躲过触手的攻击,然后朝着前方快速奔去。
可恶!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冲进病房,我立刻将门用力关上,后方险险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不断的砰砰撞击声,而看门扉吱呀声不断的情况,也是支持不了多久的样子。
不知该庆幸还是什么,沙耶并不在病房内,这样也好,至少逃跑的时候要方便一点,我快步走到女子床边,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也由此窥见了女子的样貌——十分中性的样貌,属于男性来看会认为她是女性,女性来看会把她错认为是男性的美人,秀美的脸即便是在沉睡中,也不禁透出一丝凛冽。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听见后方门扉的呻吟声愈加破碎,我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抱歉了,两仪式。”我口中说着,然后走到我所想到的逃脱地点——窗户。
从这个角度看,六米多的高度远比实际上要高得多,如非万不得已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选择从这里跳下去的,而且还是怀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
“真该庆幸这里只是三楼吗……”我打趣般的说着,以坚定自己的决心——其实没那个必要,因为后方门扉破碎的声音比什么鼓励都管用,不用回头也能知道那个舞动着触手的怪物正朝我冲来。
“混蛋啊……”含糊不清的骂着,我抱着女子跳出了窗子。
……………………
…………
真该庆幸下面是草地,能够让我打几个滚做个缓冲,不然的话,可就不是四肢震得麻痹和背部擦伤这么简单了。
我仰躺在草地上,怀中还抱着女子。
她应该没有受多少伤吧,因为落地的时候双手都紧紧揽住我的脖颈,将冲击力都泻到我…………?!!!
“抱歉呐,因为昏迷了那么久,四肢都还很娇嫩,所以不得不如此呢……”
耳边响起一个十分陌生也十分好听的声音,紧接着我感觉到有手撑在自己胸口上。
然后,那张中性的美丽面容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上方。
注视着我的眼睛,她露出了一丝笑意。
“少年,多谢你,救了我呢。”
“那个……”我一时无言,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上方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呓语呻吟般的交织异调,头上淡淡的月光顿时被黑影所笼罩。
我环抱住女子就地一滚,从天而降所带来的气流不住的席卷着上空,夹在其中的玻璃碎片让我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是凭着直觉滚动避开,之后才起身抱起女子,于空中编织成影的触手舞动下迅速逃离。
“为什么不反击呢?”双手很自然的环绕着我的脖颈,被我抱在怀中的女子悠闲的发问着。
“没必要,而且,打不过。”
“但也没必要逃跑吧?”女子说着,示意我向后看去,“它又没追上来。”
“嗯?”我向后一看,果然,尽管触手在空中不断挥舞着,但对方就只是停留在原地不动,而且之前主移动的那几条触手都蜷曲在身边微微颤抖着,那样子就像是……摔伤了一样!
我忍不住一头黑线,早知道对方这么弱智,我当时直接随便找个地方引它跳下去不就得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劲!
“看样子暂时是安全了。”我打消了继续逃跑的打算,将女子放下,看着仍旧在原地挥舞着触手的怪物,“总之,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这家伙,等专业的人来处理就好了。”
“只会想着逃避吗,真是没用……算了,刀借我一下。”
“嗯?”我一愣神的功夫,小刀就已经到了女子的手上,而她就这么踩着悠闲的步子,朝着怪物慢悠悠的走去。
“喂,等等啊,那些触手可不是摆设用的,而且它还会……”
“吼……”话音未落,怪物就张开大嘴,发出一阵人体根本不能接受的嘶吼,晦涩不明的色调顿时溢满了空中,随后才意识到那是被声音波及到的大脑眩晕影响视觉所致,而等到视野开始颠倒时才意识到身子已然向一边倾斜,于是方才控制住几乎与思维脱节的身子勉强站立。
我都如此,走在前方的女子更是首当其冲,就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冲击,女子向后蹒跚了几步,很勉强才止住了倾倒的趋势,她一手捂住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不过持着刀的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伸向空中,然后,一刀挥下——
声音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状况。
“呜~~真是十分难缠的能力啊。”声音消失之后,身体的异状也陡然消失,女子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看着前方的怪物,她嘴角一勾,“不过,只要将声音「杀掉」就没问题了吧?”
杀……掉……?
杀掉声音?怎么可能?声音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杀得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声音只不过是传播在介质中的规律性振动,借由耳膜而反映到脑中所形成的观念啊!
我在心中拼命找寻着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但是现实却是简简单单的就呈现在了眼前,尽管怪物头部的那道裂缝不停的张开又合上,但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如女子所说的,声音——
被杀掉了。
女子还在一步一步的接近,逐渐接近了怪物的攻击范围,而怪物眼看嘶吼无用,那空中蔓延着的触手开始舞动起来,然后瞬间消失,空中随即响起如同鞭炮一般的炸响声,威力之大,根本不是之前缠绕住我之时那般轻描淡写。
面对着急射抽来的触手,女子却没有半分失措,之前被我认为是悠闲随意的步子,此时却像是踩踏着精准的鼓点一般,踩踏着这种步伐,她仅仅只是小幅度的倾侧着身子,就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抽击,而实在是躲不过去的,女子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伸手,抬刀,那触手就像是自动撞过来似的,被停在空中的小刀划开,而那微不足道的一击,就如同泯灭了触手的所有生机,瞬间化为无数条碎屑,于空中消散开来。
“只有这点本事了吗?”停下了步伐,女子高高举起小刀,然后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劈下——直指仅存几根触手支撑着身子的怪物,“没有其他的手段了吗?”
已经没有了攻击触手的怪物无奈的嘶吼着,但是声音被「杀掉」的它,能做的也只能丑陋的扭曲着身体。
“那么便——”
女子她,从站立变成了俯伏,那是曲起背来袭向猎物前的、大型肉食动物的姿态。
“消失吧。”
有那么一瞬,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我从未想过仅凭人类的身体能达到这种速度,而等对方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怪物的前方,左手和双脚支撑着地面,持着小刀的手高高向后举起——那是收招的姿势。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女子逐渐起身,僵硬着的怪物身子也在不停剥落着,就如同烧尽之后仍维持着原状的残留,被风一吹就化为了无数碎屑消散不见。
“还真是尽心呢,对于沉睡了那么久后的复健运动来说……”女子感叹般的说着,在她转过身时,我似乎看到对方的双瞳如同琉璃一般反射着奇异的光泽,但在下一眨眼之后,又变成了原本墨一般的双瞳。
“呐,你的刀。”
女子随手将小刀朝我扔了过来,我本来是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不过突然间想到了之前的景象,脸色一变,立刻闪开身子,仍由小刀落在地上。
“还真是胆小呢。”女子的嘴角扬了起来,颇有些目中无人的神情,“放心吧,刚才那个是我本身的能力,和你这把小刀没有半点关系。”
……还真是无情的发言呢,不过对方也确实拥有骄傲的资本就是了,我捡起小刀,随意的检查了一下,接着手腕一翻,小刀就在手中消失不见。
“真是奇怪,你竟然一点都不惊讶。”看着我平静不不已的表情,女子有些讶异的挑挑细眉。
“有知道类似的情况。”我简短的说。
“原来如此。”女子无所谓的笑了,她视线随之划向远处,接着又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被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我连动都不能动。
那是无比强大的气场,和富江和火铊她们都不同的,十分凛冽的气场。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我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才的确是叫了她「两仪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叫她,总觉得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那个,抱歉,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称呼你了……应该是叫错了吧?”
“猜的吗……”女子看了我一眼,接着垂下视线,毫不掩饰的疑惑自语,而后又抬起头看向了我,“你还真是奇怪呢,少年。”
奇怪的是你吧……我不禁郁闷的腹诽起来,眼见女子打量我的眼光愈加饱含趣味,我不由咳嗽了一声,“那么,请问两仪小姐的名字是什么?”
“shiki,我的名字。”
……居然真的是叫两仪式,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未来预知?
“不,”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她摇摇头,出乎意料的犹豫了一会儿……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轻声回答,“不是「两仪式」”
“是「两仪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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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和自称为「两仪织」的女子就被医院保安发现了,据说是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闻讯赶来,面对着保安的询问,而似乎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故意站到了我的身后表现得默不作声,将所有发言权都交给了我,而我当然不可能以实情告知,除非我想直接转进医院神经科,故而我只能含糊略过。
经过之前的那番袭击,我们的病房自然是不能再住了,保安将我和两仪织暂时安置到保安室之后,又连忙打了几个电话,一切结束之后,方才走到手捧着热咖啡的我俩面前,强自露出一个笑脸。
“该不会是遭到怪物袭击了吧?”保安打趣般的说着,但面色却隐隐有些发青,显然是被楼道和病房里那些诡异的痕迹以及自己虚妄的脑补吓到了。
两仪织自然还是那副一切唯我是从的样子,不得不说,当她将身上那股凛冽的气质收敛之后,确实是显得十分柔弱,沉睡两年所造成的齐腰长发和柔弱体质更是加剧了这种效果,而当我苦恼不堪的和明显是恐怖爱好者、所以不厌其烦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保安纠结时,总能感觉到后面带着笑意的目光。
好在没过多久,当听闻沉睡两年之久的女子醒过来而急匆匆从家赶到医院的医学教授到达之后,苦恼的人就变成了两仪织,看着对方以超出之前保安两倍的语速不停询问着两仪织各种身体情况感觉的景象时,我不由失笑,果然是一报还一报啊。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头脑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之前遇到的小女孩沙耶,在保安们搜查了一遍整个医院而未发现异状之后,我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精灵般的女孩是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好好躲起来了……也只能这般想了。
明天,就出院吧。
在两仪织终于忍受不住教授的骚扰,展现出凛冽气质低喝着‘吵死了!’的时候,我这么想到。
……………………
…………
没想到的是,先一步离开的反而是两仪织。
天还未亮的时候,两仪织的父母就来到了医院,浅睡中的两仪织自然而然的的睁开眼睛,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之后,缓缓点头。
透过窗子,我看着下方小道上,埋头沉默着、走在父母中间的两仪织,禁不住想,家庭,究竟是什么呢?
特别是,我这样的家庭。
很早就死于意外事故的父母的身影,即便是从小就记事的我,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有偶尔看着相片,回忆着许久许久的幼儿时期,才能隐约回忆起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温暖感觉,虽然留下了不菲的遗产,但缺失的,终究还是缺失了。我和富江,我和火铊,我们三个人,是相依为命,相互依靠着,才存活至今的。
而在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这个家庭,有一天会发展成这样,富江和火铊为了争夺我的所有权而决裂,而我在双方的超凡力量面前只能无力的蜷曲在一旁除了静待结果逆来顺受之外什么都无法做到。
啊,突然想起来,我是一个穿越者呢。
既然是穿越者,那是否表示,我将原本的「十六薙风无」替换了呢?
如果是原来的「十六薙风无」主导着这副躯体,主宰着这份意志,那现在的现实,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是否根本不会发生这些悲剧呢?是否世界的一切都会朝着更为美妙,更为完美的发展前行呢?
……我的存在,是否是有意义的呢?
我做了什么吗?
不。
我并非一事无成。
至少,我限制着水性杨花的富江,保留着身体层面上的贞洁;至少,我敬告着火铊,除非必要否则绝对不要伤害他人。
尽管只是这样的事。
但至少,可以证明,我的人生,并非毫无意义的吧?
绝对,是有意义的吧。
想起年幼之时,我和富江火铊两人在夜空下快乐的仰望星空时的情景,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然后,头……渐渐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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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放学之后,再无他人的教室,我将一份单子递给了班长我妻由乃。
“十六薙同学还真是的……居然是卡在最后时刻才交上来。”女孩微笑着接过调查表,不经意间扫过「梦想」一栏上所填的内容时,却是一愣。
「想和家人一起看星星」
这是上面所填写的内容。
“……硬要说梦想的话,大概就只有这个了吧?”我偏过头说着,提起书包,朝着室外走去,“想笑的话就笑吧。”
教室门被拉开,然后又是关闭的声音。
……………………
…………
“不。”
许久之后,教室内,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回答。
延迟了许久的回答。
“并不可笑呢,相反,是很令人佩服的梦想呢!”
“真的真的,非常令人佩服呢!”
我所不知道的是,班级里面,除了我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一直未上交调查表。
而现在,最后的一份表格,也终于填写完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