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4章 湮没之于月陨 (三百二十四)
水。更多的水。
四方八面全是水。尹来恩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他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才不!
他使劲地摇晃着身子,就像全身被淋湿之后的大猫那样把身上的水全部晃掉。
然后他毛发就蓬松起来了。
"啊哈哈哈!大哥哥瘦了又胖了!"小狐狸在一旁取笑道。
"对,你、你喜欢怎么笑就怎么笑。"尹来恩一脸不在乎。
那个该死的过山车比他想象中要"湿"得多,他们乘坐的过山车几乎是笔直地撞进水池里,灌完水之后再继续往前冲,这种设计就有够离谱的。与其说这是过山车还不如说它是"过水车"了。怪不得绝大部分的游客都穿着泳衣来玩过山车,少数不穿泳衣的人也会弄一块防水布或者雨衣之类的东西来防止被淋湿。
设计得这么过分,却没有人抱怨,亚特兰提斯人真就那么喜欢水吗。
尹来恩原本还期待达尔文大人会说些什么为自己辩护的,毕竟这个离谱的过山车就是达尔文大人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但他看了黄金天神龙达尔文大人一眼,才发现达尔文大人只是保持着塑料的微笑,一言不发,脸色有点苍白。
于是尹来恩就知道,那个幻影对达尔文大人造成很严重的骚扰,让达尔文大人十分不自在了。
他也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帮助达尔文大人,而且必须尽快做。他不想达尔文大人难得的一天假期就这样泡汤。达尔文大人的假期理应在悠闲和欢乐之中度过,而不是被什么死人的幻影骚扰一整天,郁郁寡欢!
"你、你们还要再排队玩一次过山车吗?"尹来恩于是问贝利等人,"我、我有点晕,想到旁边的凉亭里坐一会儿,也许再喝点汽水什么的。我、我不会介意有人来陪伴我一下的,你说对不,达尔文大人?"
黄金天神龙大人瞬间就领悟到了尹来恩的意图,就微笑道:"是的,我陪你坐一会儿吧,我必须补充一些糖分,而且他们提供的汽水味道真不错,我不会介意再来一杯的。"
"大哥哥好弱哦,这就头晕了吗?"贝利咧嘴一笑,帮尹来恩圆场。
"太弱了,你在一旁歇着吧。""不舒服就歇一会儿吧,我们再玩一圈就回来。"弗里曼和赫斯顿也说,也不知道他们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单纯只是想玩。
"那么我来照顾小鬼们。"尹菲图斯坏笑着挥了挥手,"回头见,祝你们相处愉快。"
"哈哈哈。"尹来恩假意笑着,和众人暂时告别,并和达尔文大人一起到旁边的凉亭歇息。
啪沙!远处又有过山车呼啸而过,并且掀起一点水雾。这水雾甚至跨越了阻隔用的围墙,轻洒在尹来恩身上。怪不得那个地方会有个凉亭供人歇息,普通的围墙估计没法完全阻挡水雾对游客们的干扰,必须有凉亭这种由三堵围墙以及天顶保护起来的结构,人们才能在其中安心地歇息吧。
"一、一切还好吗?"尹来恩喝着梳打味的澹汽水,问达尔文大人,"你、你看起来很烦恼?"
"我能熬过去的。"达尔文大人也喝着凤梨味的特甜汽水,心不在焉地回道。
尹来恩眯起眼看着黄金天神龙大人。
"它、它就在你身旁,对吧?"他问,"一个幻象,真就像一个怨灵那样缠着你?"
达尔文大人没有回答。星灵的分身是不被允许说谎的,所以他宁愿选择沉默都不想去正面回应尹来恩这个问题。但他显然很痛苦。
"在、在这里,诚实能解决很多问题。"尹来恩叹了口气,"拜、拜托了,请对我诚实交代。或许我可以帮你出主意呢?"
"我不知道使用映世宝珠的代价原来这么大。"达尔文大人叹道,"如果我知道必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架起[因果的桥梁],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碰触那个圣物。罗丹他们那些尹索玛人在摆弄着连他们自己都不完全懂得的科技。那来自深渊的技术无疑会毁了他们,总有一天。"
"又、又或者,已经毁了,不用等那么一天。"尹来恩补充道。
"你是对的。亚特兰提斯从未后悔过干涉了尹索玛这个文明,我们做了必须做的事情,这事甚至在整个星河联邦里都是被默许的。但亚特兰提斯果然还是没能把该做的事情做足,让尹索玛开发出映世宝珠这种邪恶的东西。我们明明已经劝过他们,不要再碰触那个遗迹里的深渊科技了。他们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达、达尔文大人,不要再岔开话题了好吗?"尹来恩不想继续听黄金天神龙大人抱怨了,直接问道:"你、你到底看到了谁,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他?"
"……我…我看到了我小学时期的同学。他现在就坐在我身旁。"达尔文大人叹道:"他就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默默地看着我。在追究我所犯的罪孽。"
尹来恩一皱眉:"你、你的罪孽?"
他甚至不认为一生公正无私,受人民爱戴的达尔文大人,居然会犯罪。拜托,他是星灵的分身耶,星灵的分身不应该是道德的楷模,文明的代言者吗?达尔文大人怎么可能犯罪?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于是尹来恩追问下去,"你的罪孽是什么?"
下定了决心之后,达尔文大人才低声答道:"……我杀了他。我杀了拉马克。"
尹来恩倒抽了一口凉气。
杀人。那确实是重罪。即使平民杀人也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了,而达尔文大人这个星灵的分身犯下杀人的重罪,更加是难以置信。他这样做就不怕对星灵造成不良影响吗?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达尔文大人是怎么实现杀人的?
这个世界是灵体的世界,灵体无法被杀死不是吗?
即使对应尹来恩这个外来者,他在战斗中受到的重创都会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这事他昨晚和盾勇士卡夫帕夫战斗时就验证过了。达尔文大人到底是用什么手法杀死一个灵体的?
"是、是黄金三叉戟吗?"尹来恩幽幽地问,"你、你滥用黄金三叉戟的力量,杀死了一个平民?"
然而达尔文摇了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至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次意外。在他和他的同伙想要……伤害我的时候,自然地发生的[意外]。他们把我逼到死角,他们想要扯下我身上的衣服来羞辱我……然后黄金三叉戟的一小部分突然出现,并刺中了他。我并没有故意召唤三叉戟的,它真的…只是自己出现了。"
"我、我的天!"尹来恩突然领悟了这一切:"你、你的小学同学在霸凌你?他们甚至想要侵——"
达尔文大人一手捂住尹来恩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
尹来恩也没打算说下去,他摇了摇头,拉开达尔文大人的手,"但、但是,为什么?有谁会敢霸凌星灵分身的达尔文大人,那么大胆?"
"对哦,你应该对当时只有一百多岁的小孩子们说说这个,看他们是否买账。"达尔文大人板着脸回应尹来恩,"事实就是,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大人们就把我当作神童那样看待。不管是学习的成绩,还是艺术创作,大人们都对我赞叹不已。
拜这个所赐,我能得到很多同龄孩子无法得到的特殊待遇。但有一些东西也是我绝对无法得到的,比如说,在学校里跳级。
以我的学识,我明明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读小学了,我甚至可以上大学去授课了,但奈恩的政.府显然不希望我这样做,他们说[不能给星灵的分身任何特殊待遇]。
所以我就…一直以那个状态留在小学里,必须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接受完小学、中学,然后大学的课程,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成年人。"
"这、这太蠢了……"尹来恩闷哼道:"你、你们现在的学校明明不会强迫小孩们去就读?只要能通过每年一次的学力测试,就可以不用去读书?"
"那个规定是我成年后才提出的,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了让这个规定通过,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达尔文大人却说,"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没能得到这份殊荣。我甚至认为,即使有这种规定,奈恩市政.府说不定也会无视这个规定,强迫我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去完成该完成的学业——因为不能给星灵的分身任何特殊待遇。"
尹来恩无法反驳。
"总之,事情就是那样。外界都称我为天才。而我学校里的同学却不那么认为,他们一定把我当作眼中钉了吧。他们是如此的讨厌我,以至于我做的每一件事在他们眼中都像是在显摆我的天赋。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认为我是在装傻,是在侮辱他们。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达尔文大人深深地叹气,"在这种前提下,想不被学校里的孩子们霸凌,才是件难事。"
白狮人少年皱眉。他不太能理解达尔文大人的处境,毕竟他自己并非什么天才。小时候的尹来恩就像是,天才的反面,一个完美的蠢蛋。但他能理解,那份受尽整个世界欺凌的孤独。
"那群霸凌我的小孩里就有拉马克。该死的,他差不多是那群小孩里的领袖了。你永远不知道小时候的我有多讨厌和害怕他。尽管如此,我并没有诅咒他。我知道我不能。我的特殊身份不允许我那样做。"
"然、然后当他们欺负你到最过分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尹来恩低声道,"三叉戟就此贯穿了他的身体吗?它…就那样杀死了他?我、我不认为三叉戟有能力那样做,只靠一击就杀死灵体……"
"你是对的。想用黄金三叉戟杀死一个灵体,必须对那个灵体进行连续的攻击,直到那名灵体彻底虚弱为止。而星灵对孩子们的守护又是绝大的,实际上你可以认为绝对没法靠三叉戟来杀死一个小孩。"
"所、所以,为什么?"尹来恩更加不解了,"如、如果只是一次意外的话,他不应该就这样死去啊?充其量只是被三叉戟刺了一下,被吓到而已啊?"
"他是。全身鲜血淋漓的他和他的跟班们,当时仅仅是被吓跑了而已,谁都没有死去,拉马克的伤势甚至是瞬间就治愈了。"达尔文大人继续摇头,"然而…我不太确定…我想我是诅咒了他,也许是在自己的潜意识里。"
"迷信。这、这个世界上才没有诅咒。"尹来恩不禁否定道。
"你也许可以如此坚信。但随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确实像是一种诅咒。"黄金天神龙大人捂着脸:"他……得了[石化病]。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而且这种可怕的疾病在他身上逐渐蔓延。最初只是行动不便,几年之内,他罹患的石化病就让他只能躺在床上生活,几乎无法下床行动了。他原本是个健康的小孩,却因为我最初的攻击而变成了那种样子。你还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诅咒吗?"
尹来恩甚至无法回应。
"事情后来闹得很大。毕竟拉马克的跟班们有看到我[用突然出现的奇怪长矛袭击了拉马克]——他们也是如此证言的。然而大人们并不相信诅咒这种事情,突然出现的三叉戟也被认为只是一种意外,即使政.府里的官员都认为还是个孩子的我绝对无法用造物术造出黄金三叉戟。
事情闹得很大,却因为证据不足而没有导致我被退学处分——他们明明应该把我退学的,那样对我和其他人都更好。我不知道当时的大人们怎么想的,也许他们想保住我的清白,却没有意识到学校里的小孩们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清白的。小孩们没有那么明确的是非观,他们只认同他们认同的东西,反抗他们想反抗的东西。
在那往后的好几年里,我都一直被学校里的同学们称为恶魔,或是会诅咒人的邪恶巫师。我甚至没法为自己辩解。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直到有一天,深受石化病煎熬的拉马克死了。他选择的解脱方法是割.腕.自.杀,用他几乎无法动弹的手,在亲人的帮助下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让生命徐徐流逝。"
达尔文大人叹了口气,看着大理石桌面上的花纹若有所思,"说到底还是我害死了他,这一点是不容抗辩的。我害死了他,甚至还抹消了他的存在。在他死后,政.府的官员们勒令我使用我的能力,把学校里所有与事件相关的人的记忆都抹消了。
从那一天起,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还记得拉马克。就连他的父母都记不起曾经有这么一个孩子了。与他相关的所有私人物品也因为[遗忘]的效应而全部消失,就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没有拥有过这些东西似的。
我……我不仅用诅咒害死了一个人,还把他的整个人生彻底抹去了。
世上只剩我一个还记得他,他就是我必须背负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