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真是很奇怪。被雷电包围时,最初是失魂般的恐慌,进而变成一种深深的绝望。你逃不掉,躲不开,命运完全不由自己决定,只能相信天意。而想到这里,心里反而变得坦然,既然无法左右命运,多想又有何意义,徒增烦恼而矣。心放下了,更多则是对这世间奇景的赞叹,对自然的敬畏。
但显然我的想法并不具有普遍性。小李在我旁边,一声不吭。我转头看了看他,他紧紧地盯着前方,弓着身子,不敢将身体靠上椅背,握方向盘的双手有些抖动。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对他说,“小李,把火儿先熄了吧,安全些。”
我回过头,曾茜还把头埋在双臂里,一声不吭,老秦则是靠在后座上,双目紧闭,手放在门把手上。我笑着对曾茜说:“小曾,老天爷劈人不是随便劈的,大家也得排队按顺序来,象你这种连男朋友都没交的,肯定排在后头。”
小曾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脸红了一下,却又重新埋了下去。嘴里却嘟囔着,“可我的应该不算是男朋友的。”
我听得直想笑,这时却发现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但不落雨的只有以我们这两辆车为圆心,直径大概一百米左右的一个圆圈。而圆圈外就是巨大而壮观的雨幕。我们的车就好象在一口深深的井里,如此的渺小而纤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雷不再劈进这个无雨的圈子。
旁边车里传来了曹队的大嗓门:“大家都想想自己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做过的下车站着去,别连累车上的其它人。”曹队说得义正言辞,之后车里是一片沉寂,似乎大家都陷入了回忆。我哈哈的笑出了声,拉开车门,在大家一片惊愕的表情里,下了车。
曹队看了我一眼,沉声说到:“老常,你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很好,可惜太晚了,没救了,站边上去排队吧,你排第一个。”
“老曹,劈之前,看在多年革命友谊的份儿上,能不能给根烟抽。”我一样面容严肃地凑到他车的旁边。
这会儿车里的人笑倒了一片,似乎头顶的电闪雷鸣已不存在。曹队从车上下来,拿出香烟和打火机递给我。曾茜也从车上跳下来,看着周围巨大的雨幕,愣住了,惊叹地问我:“真壮观,真漂亮,常叔叔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一圈儿不下雨呢?”
“这个嘛,我估计是因为曹队长阳气太盛吧?你看他头发都竖起来了,头顶的云给冲散了。”我边笑着抽烟边回答着。
曹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换了个笑脸对曾茜说:“小曾啊,这个圈的形成应该是个自然现象,可能我们头顶有股旋风吧。”
曾茜咯咯笑着,走向雨幕的边缘,背着手好奇的看着。我把手凑到嘴边,悄悄对曹队说:“曹队,这个自然现象我们行话叫做云眼,也叫藏雨洞,但一般出现时,代表着附近会有自然灾害,或者很邪异的事情出现,一般有修为的动物渡劫时,经常出现。大家都要小心点。”
下午五点多时,乌云滚过了头顶,闪电雷鸣渐渐远去,但太阳刚刚露出来,却已是西斜,快要沉入地平线了。今天无法按计划赶到矿厂,我们只好找了个缓坡停下,安营扎寨,忍上一宿,明早再走。秦老师和两个民警自告奋勇,去附近打猎,看能打到什么野味,改善一下晚上的伙食。曹队就带上另外两个刑警,去周围收集一些晚上点篝火用的柴草。
我就和曾茜一起,拣些石头,在缓坡上垒一个火塘。
边垒火塘,我边和曾茜聊起了这个野兽食人的案子。一说起案子,曾茜像换了一个人,明亮的双眼少了些灵动,多了些深邃。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她整理的和案子有关的资料。
曾茜在她的专业方面非常严谨和细致,她告诉我,从照片和曹队提供的调查笔录上看,食人的野兽应该是狼,只是让她疑惑的是,一方面,似乎行凶咬死人的只是一只狼,而将人分食的是整个狼群,这里面就有了个问题。
每个狼群都是有头狼的,头狼就是狼群的指挥者。同时也是最先享用猎物的,但很少参与捕猎,捕猎由狼群共同完成。但由一只狼捕猎,一群狼分食的情况,曾茜从未听说过,这也是她很想来内蒙实地看看的原因。
另一方面,从照片上的血迹看,用米围的白圈儿,是在狼群食用完猎物后,才画上去的,那么这白圈是谁画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一个曾茜想弄清楚的就是,狼群为什么要攻击人。狼对人的恐惧远远超过人对狼。除非是食物极度缺乏的时候,否则狼群不会主动攻击人,那么造成乌拉牧场血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真是因为饥饿吗?如果饥饿是主因,那么这片牧场的生态链就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因为狼是草原食物链上最顶端的动物。
听了曾茜的分析,我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就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在我看来,那些白圈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按曹队的介绍,白圈用大米围成,那就不是民间防狼用的狼圈,而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种超度仪式。在现在东北一些少数民族中,还有一种原始的宗教,攞教。攞教中祈祷死者灵魂升天的,就是这大米围成的圈。显然,这不是狼群留下的,那只可能是当地牧民所做的。
但问题是,如果牧民发现狼攻击矿工,为什不帮忙或是报警,反而去超度死者,这也不合常理啊?
我们正谈着,曹队他们三个回来了,大家把柴草放进简易的火塘,把篝火升起来,这时,太阳已完全隐没,只剩下天际一条金色的亮边,而星斗像是突然从深黑的背景跳出来,越聚越多。内蒙草原上的星星比城市里能看到的多得多。从至于看上去有点晃眼。
曹队边烧水煮挂面,边接着我们的话头,说了起来。曹队八二年去甘肃借调过一年,那时甘肃北面的戈壁滩也有狼群出没。但除了偶尔偷牧民几只羊,还算是相安无事,但后来,那年遭了旱灾,黄羊,兔子这些野生动物死了很多,狼群没了食物,才开始攻击牧民的羊圈。
很多牧民为防狼,把羊圈修得有三四米高。但曹队亲眼见过,狼群一层层叠起来,像人梯一样,把狼送上墙头。墙头上的狼再把尾巴垂下来,让后面的狼咬着尾巴,一只一只吊上去。吃饱了,再如法炮制,出羊圈,总之,狼饿极了,会狡猾很多,凶恶很多。但当地人和狼群打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也没听说狼群主动攻击牧民的情况。
“后来呢?狼被牧民杀光了吗?”听着曹队的描述,我插了一句。
“没有,后来狼群跑了,向北越跑越远。”曹队看来手艺不错,一袋挂面,几个罐头,行军饭盒里还是飘出诱人的香气。
曾茜也点点头,但之前认真专注的表情已不见了,只是盯着曹队的饭盒,说道,“狼的领地意识很强,一个中等的狼群大约需要一百平方公里的领地,当狼群被迫迁走时,就意味着,它要进入另一个狼群的领地。而这地方容不下这么多狼,所以,只有胜利的狼王才能留下。失去领地的狼大部分会在冬天饿死。狼不怎么迁徙,就是这个原因。曹队,你面条里放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香?”
“呵呵,这可是我们曹家的独门秘方,一般人我不教,小曾要学的话,我可以明天教你。”曹队哈哈笑着。
正说着,老秦带着两个民警返了回来,却只是拎着一只兔子。见了我们,老秦摊了摊手,说道:“这季节本是黄羊,野兔,狍子肥的时候,本以为能过过瘾,兜了几十公里,就打到一只兔子,不过,曹队,真人不露相啊,你这面条够香的。”
吃了曹队的面条,老秦的烤兔肉,我心满意足的点上支烟,开始烧水泡茶,一边上,曹队耐心地给小曾讲着家传的下面法,听得小曾一怔一怔的,嚷嚷着明天一早要曹队带她去看那些神奇的香料。
另一边,老秦带着几个刑警开始搭帐蓬,边搭着边聊老秦在全国救助野生动物时碰到的趣事,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这时,月亮慢慢从天边升起,草原上模糊的景物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奶白色,浅浅的薄雾仿佛从地里长出来一般,但只升到一尺高的地方,缓缓地流淌。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嚎,接着,又是另一个方向传来几声,相互应和着,越传越远。曾茜静静的听着,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很大的一群狼,大概有上百只呢。”但这夜色中的狼嚎声并未使人心生恐惧,反而像是大自然的壮阔的交响曲,神秘而悠扬,让人甘愿置身其中。可惜,这一晚的静谧安详,是我在内蒙的唯一一次。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