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胜门往南,穿过什刹海,拐过两条巷子,就是棉花胡同。棉花胡同往东是恭王府,往南不远是护国寺,北边有个老宅,相传是明初郑和的旧址,算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只是这条胡同不宽,两边的四合院历经风雨显得有些破败。但沿着周程给的地址,我却在胡同南端的小巷里,找到了一个规模颇大的院子。这院子的院墙比周围的要高上一些,也厚实一些。
我进胡同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胡同里的孩子们都欢笑着回了各自的院子,老人收了棋盘,拎着板凳慢慢散去。越往胡同深处走,路灯越暗。到了那大宅院的门前,四下已经没了行人。
我在院门前停下,看了看门牌号码,没错,就是这里。我上前拍了拍院门,院门是虚掩的,一拍之下,慢慢的打开了。我等了一会儿,侧耳听了听,没人应答,就迈进院门,来到了院里。
跨进院门,迎面是一堵很高的影壁墙,看规制,应该原本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估计是建国后旧房改造,重新改了改房子的结构,原本是个二进院儿,外面的建筑可能是拆除了,直接在二进院外修的围墙和大门,变成了个独院。
绕过影壁墙,是个不小的院子,院儿里没开灯,但在院中摆了几十个烛台,烛台上燃着白蜡,虽然火苗不高,但还是勉强能照出院子和房屋的格局。只是我仔细看了一下烛台,才发现,看似随意的摆放,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阵。我又认真比对了一下方位,这阵我并不陌生,家里族谱有很多关于这个阵的介绍,而我自己也曾经布过。
这阵的名字叫做九转单门阵,是一种接引阵,用来引导鬼魂,辨识阴间方向和位置的阵。但这个阵人不能乱闯,看上去,迈过灯台,并没有什么阻隔,或是沿灯台间的间隙也可以通过,但其实,九转单门阵里路径变化万千,但只有一条路可以穿过,硬闯进去,这阵就破了,孤魂野鬼找不到路,就只有一直跟着闯入者,再没安生。
在我观察九转单门阵时,猛地发现,在院子的东北角上,有个老人的身影,正弯着腰点着烛台上的蜡烛。但对我进院,丝毫没有在意,只是忙着他自己手里的事儿。
我在大脑里努力搜索着族谱中关于九转单门阵的记载,又仔细辨识了一下,心中已是有了把握,先沿外圈,再依次向内,遇回路则向东,遇岔口先向南,双台转半圈,矮台先折返,没用多少功夫就走到了那老人的身边。
“常家二儿子吧,我和常万里可是老相识,看来青出于蓝啊,比我强,比我强。”老人直起了身,上下打量着我。这老人看不太出来年纪,说他五十有人信,说他七十了看着也像,身材不高,背稍有点驼了,但双眼精光四射,让人不敢对视。
从老人的嘴里听到“常万里”三个字,我的身体还是震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出现在耳边,很有点陌生,但这名字却是与我关系最为紧密的。但从向老爷子摆的这个阵,以及父亲以前对这个人只字不提的态度上看,我们两家的关系可能不那么友善。
“向叔,我爹倒是没跟我提过您,不过要是外面的九转单门阵我走错了,是不是您也就不见我了?”我心念至此,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向老爷子听了反而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小常,你跟你爹真还是一个脾气,你真是常家的子孙,又是来找我问事儿,定然不会走错,况且,这阵还真不是为你准备的。走吧,跟我进屋说话。”向老爷子招呼我进了正屋。
向老爷子这房子挑空比一般的平房高出不少,但屋里的陈设却非常的简单,一桌四椅,一对木制沙发,一个带玻璃门的小书柜而矣。但墙上挂了很多的相框,照片都有些发黄发皱了,但全国各地拍的都有。
“向叔,你以前是铁道兵?照片上的背景好象都是铁路工程?”我坐在沙发上,边看边问道。
“也不算是,没正经入伍,算地勘人员吧,不过,九十年代之前,我们国家修铁路的地方,我基本上都去过。”向老爷子递了杯茶给我,在我旁边坐下。那杯茶茶色清亮,香气却如兰花般内敛,茶叶的叶片卷起,在茶汤里上上下下的沉浮和旋转,像是很自由的舞着自己的舞蹈,看上去应该不是等闲的凡物。
见我捧着茶发呆,向老爷子也不顾我,自己捧起一杯,啜了一口,悠悠的又说道:“小常,看来你还有很多东西没得你爹的真传,比如这茶道,你爹当年可是名动京城啊。”
我仔细想了一下,确实不觉得父亲很爱喝茶,但为什么向老爷子那么的笃定呢?连忙问他这到底是什么茶?为啥我父亲平时在家并不怎么喝茶?
“武夷岩兰,这几年山里水土破坏的厉害,本来岩茶树就少,还死掉了不少,产量更低了,能有这兰花清香的更罕见,你爹在我们老哥几个里是最讲究的一个,你很少见他喝,可能是因为他从来不凑合,没有好茶那就干脆不喝。”
向老爷子给我又倒上点茶,接着说道:“看来你父亲根本没和你提过认识我的事,也难怪,四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啊,不然你也不会拐个大弯,通过周博士来找我。”
我点点头,没有搭话,心里却有些后悔来找向老爷子。既然他们如此相熟,父亲没告诉我关于向家的一切,刻意隐瞒的,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却直接送上门来了。
向老爷子见我不作声儿,又笑了笑,接着跟我说:“小常,你为什么来找我,我清楚,是不是三六零公交车那件事?从九转单门阵你走得出,我们便是有缘,我可以告诉你发生的一切,但你只能烂在心里。另外你必须想个办法,让侦警队撤了这个案子,不要再查下去。”
“向老爷子,我无官无职的,怎么会有办法让他们撤案?您不是拿我开心吗?”
“你们常家和侦警队的渊源我还是知道的,你一定会有办法,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案子没有一点害人的意思,而是为了救人。”向老爷子盯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着,但语气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向老爷子见我又不开口,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常,你不必马上回答我,我可以先把故事讲给你,你再来判断是不是答应我的条件。”
看着他洞悉世事的眼神,我只好无奈的点点头,一个人内心隐藏的东西总被被看透,无疑时非常令人沮丧的。
向老爷子故事的开头像是悟空的大棒,只一下,足已让人魂飘天外,不知所往。
向家本不姓向,南宋末年,贾似道擅权二十余年,元军南下时,督师决战,兵败安庆。在贬往广东的路上,为仇家所杀。元灭南宋之后,由于贾似道是出名的主战派,其后人担心被元廷报复,而隐居改姓,其中一支迁回了贾姓的发祥地山西,改姓向,而繁衍下来。
也就是说向家就是巫祝五姓中贾姓的分支。贾姓的家学是帝王之学,但向家从贾姓分离出来之后,深感不能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的道理,也是因缘际会,结识了百贯道的一代大才张九成。百贯道也刚刚经历了一次大的分裂,形成七门八派的格局,但每一门,每一派都难成大的气候,力量反而比分裂前弱了很多。张九成秉承百贯道最初的教义,并没有把出世拜相或聚众造反作为发展方向,坚持惩恶扬善的游击队作风,与向家结识之后,对政治的敏感度大幅提升,在元末明初时开创了百贯道最为辉煌的一段传奇。而向家,一直是张九成坚定的支持者,和很多计划的实施者。
向家到底算贾家的源流,还是百贯道的分支已无从考证,但我族谱中那个黄举人只是个化名,他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但他确确实实的姓向。
这个事实从向老爷子嘴里说出,还是给我足够的震撼。百贯道里竟然有巫祝五姓里贾姓的身影,这实在令我难以相信。可想到之后,百贯道出了江相派,涌现了一批以刘伯温为代表的权臣政客,看来也不是偶然的。但向老爷子这故事的**太具有跳跃性,一蹦五百年,这和三六零公交车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向老爷子似乎又看透了我的心思,停下话头,问了我一句:“小常,你也走过三六零那条线,知道闹鬼的事出在哪吗?”
“就在瑞王坟到万安公墓之间,我前几天还跟过一次,只是公交车失踪之前,是从瑞王坟往万安公墓的方向,而出事后不久,就变成了从万安公墓往瑞王坟的方向,我一直没搞清,这变化的由来。”我恭恭敬敬地回答了向老爷子的问题。
但向老爷子并不接话,只是笑呵呵地看和我。
“难道是地势的问题?”我心头一下闪过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像是把利剑,将缠在一起的乱麻头一剑斩断了。
(佛在世时受别菩萨也。有神猛之德。据于昆仑之墟。斯龙所居宫馆宝殿。五河之源则典览焉。有八味水池华殖七色。服此水者即识宿命。--《佛五百弟子自说本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