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曾茜的茶杯里重新换了热水,她忙着说话,忘了喝茶,茶早就了。边给她倒茶,边问她:“小曾,你帮我查了这么多资料,我是万分的感激,你能亲自来,我更是由衷的高兴啊,也由衷的替曹队高兴。”但这次,曾茜对我的挪噎,完全没有一点羞涩的表情,倒是叹了口气。
“常叔,我有点担心曹队是真的,我也不会瞒着您。从这个鄱阳湖的案子开始,我就觉得老曹有点不对劲。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案子的细节,我知道的全是从您那听来的。他从北京出发后,就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前后没说几分钟就挂了。以前他的案子总喜欢和我商量,可这次是只字不提,太奇怪了。”
我听出了曾茜话语中的怨气,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便开导她:“曹队其实和我说的也不多,这次来江西,他是带队的领导,指挥着几十号人,我看到的档案全是保密材料,自然不能和平常那么随便。我听小雷跟我说,局里领导来之前找曹队聊过,好像部里要成立一个新的局级单位,还很神秘,部里在考察曹队,估计他是要高升了,当然平时要多注意些。”
曾茜捧着茶杯,一刻也不放开,似乎是手非常的冷,但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的神色。“这事儿老曹春节前就跟我说过,但我不觉得是因为要升职的事,常叔,你比我了解他,他不是个有官瘾的人,他喜欢办案子。他的变化是因为鄱阳湖的事,我能感觉的到。”
“也许是因为组织纪律吧,毕竟他现在的责任跟以前不同,不能什么都随便说了。”
“常叔,您就不用替他开导我了。您觉得鄱阳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科考船失踪,更多的可能性是这里特殊的气候环境引起的狂风漩涡,和您让我去查的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湖中的发光体是淡水发光菌,那么很可能湖水已经被污染,淡水发光菌发出这么强的光,我总觉得朱教授的猜测是对的,湖里很可能有强烈的辐射,这就是老曹不能说的原因?”曾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是一点都没变。
“所以说小曾你来了,我们会离真相更近一些。鄱阳湖的沉船事件已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不是最近才发生的,它的诡异之处在于,找不到失事船只的残骸。鄱阳湖最大时有六千多平方公里,现在只有三千平方公里不到,按理说,上万条船葬身湖底,水面缩小了一半,总会有沉船出现,但很少有记载发现过。”我边说边拿出老黄画的草图,简单讲了一下沉船与水下地热河的关系。
“小曾,我让你帮忙查淡水发光生物,也只是我的推断,一来是因为所有的目击事件,除了异常天气以外,更重要的是发光物的存在,而发光物与地热河有着直接的联系,似乎发光物有嗜热的特性。二来,湖上失踪的船只,好像老天爷是有选择性的,船上的人越多,或者说生物越多,失踪的概率越大,这种选择性应该不是气候的选择,而是生物性的选择,生物的本能选择,这也是我一直怀疑发光体是生物的原因。”我停了一下,等着曾茜跟上我的思路,顺便点上一支烟。
“这三呢,和你说的发光菌的变异,或者湖水的污染有一定的关系。上古时期,这里确实落下过陨石,鄱阳湖下应该有个陨石坑,落星墩的传说应该确有其事。而从老黄、老齐这些当地船工、渔民的描述,地热河的源头很有可能就在陨石坑的中心。如果这个推测得到证实,那么沉船、恶劣的突发天气、漩涡、发光体之间就必然存在着因果关系。但唯一无法解释的是沉船都去哪里了?”
曾茜听了我的话,盯着草图看了半天,喃喃的说道:“常叔,我以前听到过一种说法,北纬30度线上,存在着很多个地磁异常区,埃及的金字塔,巴比伦的通天塔,西藏的香格里来,四川的三星堆,湖北的神农架等等,而百慕大三角和日本海南部的魔鬼海也都在这条线上,这两个地方也是沉船最多的地方。鄱阳湖应该也在北纬30度,是不是会像那些报道说的,这里存在着一个时空漩涡,失踪的船只去了另一个时空呢?”
“这些猜测并没有事实的证据,我无法判断。但你说的地磁异常和时空漩涡是真实存在的,但并不仅仅在北纬30度线上。我们的古人称其为玄门,玄门又和中国的风水术有着很深的联系,但我觉得鄱阳湖的事情和玄门没有关系,玄门并不是一种有选择性的生物现象。从七十年代到现在,我进过玄门不下五次,恐怕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玄门。地热河、水温、季节、水流变化、甚至是渔民的祭祀方式,总让我觉得我们面对的是有意识、有智慧的**,并不是单纯的地磁异常或时空错乱。”我不经意的观点流露,显然超出了曾茜的理解范畴。但曾茜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在无结果的猜测上浪费时间,她略加思索,单刀直入地问道:
“常叔,那你打算怎样继续查下去,来证明你的观点?”
我朝曾茜笑了笑:“丫头,你来之前,老实说我也是不知云深处,你来了才天有淡晴光。明天一早,老齐和老黄会架船带我们去地热河的源头看看。如果这里是陨石坑的中心,我想你一定会有所发现。如果你有了发现,那么一连串的谜团就会有解开的线索。”
曾茜愣愣地看着我,并不明白我的信心来自于哪里。
“小曾,我们现在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总认为上古神话所记载的都是先人们的想象。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古人远不像后来各朝史官那样的不堪。他们的记述很多都是事实,很多都是经得起历史考量的。就好像从前我们认为夏朝是神话,也许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朝代,因为没有考古证据,偃师二里头遗迹的发现,证明夏朝是史实。古人的思维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的记述方法也与我们不同,我们以今人的眼光揣度古人思想,往往谬之千里。”
“鄱阳湖的湖神在北宋前一直是玄武神,玄武在古籍中也是水神,玄冥之神,北宋之后才被拟人化,成了真武大帝,乃至于每朝每代出于政治和宗教的需要,而变得千奇百怪。这玄武的形象是龟蛇合体,我一直在想,龟蛇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它又是如何合体的呢?小曾,你是生物学的专家,你更应该清楚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古人所看到的就一定不是龟蛇,而是同时具有龟蛇两种动物特征的生物,一种他们不曾见过的生物,就如同后来的四不像、麒麟兽一样。”
不知不觉,我已经把话题扯得很远,但曾茜没有一丝要反驳的意思,倒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既如此,我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凤凰不至,河不出图,论语里说的河图就是玄武所背负的,伏羲由此图而悟先天八卦,可以说是中国哲学思想的发端。但玄武的壳应该是非常巨大的,不然女蜗也不可能用它来补天。玄武如果是龟身,那龟是冬眠的动物,在低温下可以一直保持休眠状态,千年不死,万年不灭,一旦温度适宜,便又复苏。但如果是蛇藏于龟壳内,那也是一条巨蟒,千年的大蛇,便会渡劫成蛟,腾九天之上。那么,这是不是指湖神出现时,鄱阳湖漩涡、水龙卷的特异气候状况呢?”
“也许,鄱阳湖神是真实存在的,也许玄武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并不是先人们以为的龟壳蛇身,就如同楚辞里记载的,玄武步兮水母,与吾期兮南荣。是无数的淡水发光菌组成了一个壮丽的画面,而预兆着即将发生的奇异自然现象?这个画面,船工老黄目睹过,相信也有更多的先人目睹过,对超出知识认知的事物,只有归结于神了。也许我们证明的就是传说中神的存在,一种未知生物形态的存在。”
说完这些,曾茜和我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但我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让她点了点头:“常叔,您说的这些对我而言依旧是猜测,但我带了所里的仪器设备,如果发光体是淡水发光异短杆菌,我一定可以检测出来。”
我的计划虽好,但和曾茜聊得兴奋了,却忘了通知曹队我们明早就会出发。直到我们一行人上了老齐准备的渔船,驶向湖心,才突然想起来,连忙拨电话过去,可奇怪的是,卫星电话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一直打不通。我望了望阴沉的天色,难道是云层遮挡了信号?这一天的鄱阳湖,平静地令人心悸。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庄子《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