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雷也拧亮了电筒,十三层的楼道里有一股独特的气味,我一时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它,像是一种历经几百年风雨的老屋才有的那种陈腐的味道。和小张之前说的一样,楼道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非常的凌乱,有些堆起了一人多高,过道里显得异常拥挤。
小张带着我们进了楼道尽头一个没门没窗的空屋,告诉我们,这就是上次楼里住户带他来的那间,他转进厨房,把耳朵贴在水管上听了听,冲我们摇摇头,说:“常叔,可能我们得等会儿了,您要不去紧里头那间,风小点儿,有动静我们叫您。”
我拍拍小张的肩膀,拿出兜里的罗盘,在屋里转了起来。这楼修的确实有怪异的地方,一个是并不是正南正北向,稍稍倾斜了十几度,不知是为了什么。二是,如果不是因为地块太小的原因,很少有只修一栋塔楼的,不经济是一方面,孤零零的戳在那真成了镇妖塔了。
但我走到里间屋时,罗盘的指针开始异样的摆动。这不同于我在海眼井里那种指针乱转,也不同于在神农架时,两极反转,这是一种轻微的抖动,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手冻的有些颤抖造成的,后来才发现,这种抖动是有规律的,一秒钟大概两到三下,然后停个几秒钟,又开始抖动,这种情况我一时没搞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小张和小雷蹲在厨房的地上,点上烟,聊着天。我走回厨房,把耳朵贴在水管上听了听,有水流的声音,时大时小,偶尔有人走动关门的声音,并没什么反常。
大约十点半时,水管里开始传来隐约的麻将声。麻将我打得不多,只是逢年过节缺角时才上场,但因为八十年代的麻鬼附身的事件,和京城里几个麻坛一顶一的高手有过很多交流,里面的门道还是知道的很多。
但一听之下,真是令人惊异。牌场如战场,牌品见人品,牌桌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打牌习惯和方式。但真正的高手,却有几种不同的方式来应对不同的局面,正所谓,一般人七分运,三分技,高手三分运,七分技,到了顶尖高手,就无需技运,运好时,技张扬,运差时,技坚实。
所以老北京麻坛一等一的高手鲁三炮,曾告诉我,他已经修炼到不用上桌,在旁边听一下桌上四个人打牌的节奏,已能判断出谁输谁嬴,谁掌控局面,谁可能伺机反攻。我虽学艺不精,又缺乏实战,但和顶尖高手的交流,还是让我对牌局有了不同凡人的见识。
说起鲁三炮,他的外号听上去粗俗,实际包含了很深的麻将哲学。这外号的意思是,他每十局牌必点三次炮,但每次最终的嬴家还是他。但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外号,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点这三炮,他这三炮,一炮用来迷惑对家,一炮用来放走下家,还有一炮用来盯死上家,可以说,手风再顺,牌再好,也要点出去这三炮,当然什么时候点是个讲究。
这说的有点儿远了,鲁三炮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给诸君讲吧。但从水管里传来的麻将声,与正常的打牌有很大不同。怎么说呢,那就像是一个人打,又像是几个机器自动在打,没有生气,没有思想,没有情绪的在打。节奏一致,快慢相同,轻重如一,关键是就这样一直进行下去,没有中断,没有结束,怪不得听到这麻将声的人就再也睡不着了。
小张和小雷见我听得认真,也不再聊天,凑过来,也贴着水管听着。
“常叔,就是这种麻将声,没人说话,光打,是不是很奇怪?”小张问了我一句。“这恐怕不是打麻将,或者说不是人在打麻将。小张,你还听到过什么别的?”我不再去听那让人抓狂的麻将声。
“我那天还听到了拉二胡的声音,但拉得不好,老跑调。其他的没听到,但楼里的住户还听到过唱戏的声音,尖锐的惨叫声,还有什么笨重的东西在地面拖拽的声音。”小张一边不停的搓手跺脚,一边说着。
“如果有其它声音,叫我,我去楼道里看看。”我拍拍小张的肩膀,转出了那个四面透风的房间。
楼道以电梯间为界,两边各四套房,我们呆的那半边,有三户都是没装修过的,没窗户没门,而另一边正好相反,只有一户。我慢慢走到那半边。最里面的一间门框上似乎贴着春联,正中还有个门神的画像,应该是有人居住过的。而且与另外几户有个不同是,门把手上没有灰土,应该最近有人进出过。
但我忽然注意到,门框上方钉着几个钉子,但不是排成一条直线,每个钉子上都挂了个小香囊,这香囊上落满了灰,看来是安门的时候就钉了上去。我伸手摸了摸那香囊,里面似乎是几个铜钱。我心想,这户应该是懂风水的,在用铜钱冲煞气。正想着,楼梯间的电梯门忽然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同样穿军大衣的中年男人,一只手还提了个保温桶,似乎是下了晚班回来的工人。
他下了电梯似乎发现了不对,四下张望着,猛地看到了在过道尽头的我。我正转过身来,和他四目相对。那人明显的愣了一下,接着手里的保温桶落在地上,喊了一声“妈呀!”保温桶也顾不上捡,钻回了电梯里,电梯门合拢了,依旧可以听到里面疯狂的按键音。
小雷和小张从屋里蹿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表情紧张。我笑着向他们摇摇头,“明天估计楼里又会多一条闹鬼的实例。”小张告诉我,那二胡的声音开始了。我们连忙走回去,贴着水管,听了起来。
在麻将声中,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好像那二胡声离得非常远,但过了一会,乐音慢慢清晰了,好像拉二胡的人在渐渐走进。但确实如小张说的,乐曲中有明显的拉错音的情况,显得很刺耳。但很快我又发现,那个人在反复的拉一首曲子,而第二遍和第一遍完全一样,甚至连错音的地方都完全一样。
我把这疑问告诉了他们俩,让他们也注意分辨,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但很快,他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小张不可置信的望着我,点了点头,说道:“难道谱子就是错的,那个人一直按照错的再拉?”
我摇摇头,“不可能,这么明显的走音,我们都听得出,演奏者怎么会不知道?演奏的时候偶尔走音,其实是很偶然的情况,但你要做到每一遍都错,走得音还要一样,可能比拉对还要难得多。”
“会不会是哪家放的录音带?”小张又问道。
“不像,你们仔细听,每一遍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的,应该不是在循环播放。也许拉这曲子的根本不是人。”
我们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小雷问我,下一步还怎么查,我告诉他们,还是先把缸中的遗骨、杜老爷子的侄子,以及马家的墓地先搞清楚。一步一步来吧,这事错综复杂,而我们看到的还都是表象,急不得。
第二天中午,小张给我打来了电话,说马家的墓地找到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放下电话,出门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城西。马家的新坟在马王村北面一里地的一个小山坡上,这个小土坡不高,但树木葱郁,树林里三三两两嵌着不少墓碑,看来村里的老坟大部分都迁到这了。
小张领着我,翻过小山坡,到了另一面,指着半坡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告诉我,马家的坟就在这了。我走进这片墓地,慢慢看着碑上的文字。这片墓地应该比马家原来的墓地小,所以移过来后,应该是摆不开,所以每个墓占地都不大,和上面的石碑比起来就不太协调,有的碑前后距离很近,想看清楚碑后的文字,得侧着身挤进去才行。
我就这么一个碑一个碑的看过去,其实我并不知道能在碑文上找到什么,只是一种微妙的预感,而小张就彻底不明白我的做法,干脆坐在一边等我。有意无意的和我闲聊着“常叔,杜老爷子的侄子,我在村里打听了,村里的老人说已经三四年没见过了,确实和杜老爷子长得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得,如果不是年轻个二三十岁,走在路上肯定得弄混。我让我们所里的户籍警给村委会打了电话,他们说杜老爷子的侄子,三四年前回了陕西,说也上终南山修道去了,一直就没回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这没人在村里见过,并不代表他不在村里,看来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在把我指向一个我曾经并不相信的事实,当然,现在还无法下这个结论,还有几件事必须核实清楚。
这时我已经渐渐走到了这片墓地的中心,一个比周围的碑略高大一些,气派一些的石碑前。
(古人见此月,今人见此月。此月镇长存,古今人还别。若人心似月,碧潭光皎洁。决心是心源,此说更无说。--《五灯会元》卷一八《安州应城寿宁道完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