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时,临清南郊的马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丝声响。偶尔有一两个车夫或行人路过,却都不见迎亲队伍的到来。从唐府到公孙侯府,此路为必经之路,也是人烟稀少之地,从此处向南穿过一片林子和一片荒地,便是通往凉禹国的康庄大道了。
不远处的草丛中,林落和林寻伺机等待已经多时,林落倒还好,只是林寻在一旁倒忍不住了,时不时发一两句牢骚话,说是牢骚,其实也只是杂谈而已,倒也并没有多心急。林落看看远处的天,思忖道:“今日是他们两家大喜的日子,但是看这天,怕是要风云突变了。”
林寻挑眉瞄了一眼天,笑道:“这就是天意!天上风云大作,地上人事变动,看来我们待会儿呀,定是要成功的。”说罢,他又长叹一口气,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侯府的人马也太慢了吧!那公孙容不是急着把她娶回家么,这么慢腾腾都快……”
“再慢也是要看吉时的,对待成亲大事他们怎敢乱来?”
“哎,成个亲都要这样麻烦,要我说啊,这辈子就该不成亲的好!”林寻翻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树干,“一个人潇洒自如,想去何处去何处,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
“你又在说胡话了。”林落扭头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师父师娘可只有你这一个独子,你不成亲,林家可是要绝后了。”
一说这话,林寻一脸的不痛快,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又拿这话来取笑我了。”
“我怎是取笑你?”林落说是这样说,但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消减,反而更深了几分,饶有趣味地睨着他,“你是我们家的唯一男丁,当初师父执意让你留在家里的原因也是这个。谁知哪……你这么不听话,说跑出来就跑出来,害得我也要被他们二老责怪了。”
“嘿——”林寻不服气地转过身子来,“姐,没想到你平时一本正经啊,必要时候捉弄起人来却比谁都要厉害!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林落笑了一下,撇过头去继续看前方的道路。
林寻盯着她的侧脸,不到片刻却嘻嘻笑了笑,突然计上心来,凑过头去在她耳边道:“我记着,我们离开将军府时,齐公子可是给过你一样东西呀……”他挑眉一笑,摊出一只手来,“拿来瞧瞧。”
林落闻言,神色未动,继续睨着前方,忽然冷笑一声,冷冷道:“林寻,你何时与他走得这样近了?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寻怔了一下,神色突变,手也收了回来,急道:“什么好处呀!我、我与齐哥哥向来性情相投,再说,人家帮我们那么多忙,本来就该——”
“嘘——”林落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林寻一愣,听到远处有乐声传来,急忙翻过身来,用手拨开眼前的一小丛草叶,向前方望去。
只见那条弯曲的马道上出现了迎亲的人马,吹唢呐与敲锣的乐手都在前面,后面的一匹骏马上面坐着新郎官,公孙容身穿一袭红色长衫,头戴朱色纱帽,胸前有偌大的红绣球在前,腰间则佩戴着宝剑与玉佩,一派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的样子。再后面便是新娘坐的花轿,旁边跟着三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显眼的便是玉茗。花轿后面又跟着几个乐手,以及抬着嫁妆等物的奴仆。
此时已到郊外,人群稀少,除了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和老妇外,其他便再无旁人了。
“容公子,抱歉了。”林落凝视着公孙容的脸庞,淡淡道。
“姐,姐。”林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迎亲队伍上,“你看后面,是不是还有几个人啊?”他皱眉望着马路那头的一个小丘,不安道。
林落闻言,也向车队后面望去,确实看到几个武士打扮的人跟在其后,从小山丘上缓缓走了下来,每人脸上皆用粗布蒙着脸,手中各持利剑,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前面的迎亲队伍。
“难道他们还派了侍卫护送?”林寻惊道,“不是吧,成个亲也要舞刀弄剑的?这侯府也太谨慎细微了!”
林落却微微摇了摇头,“我看不是。”
“不是?那是为何?”
“如果他们是侯府或唐府的侍卫,那为何要从土丘上下来呢?而且皆用短布蒙着脸,行为也鬼鬼祟祟。若不是打劫抢钱的,那便是……”
“便是……”林寻也警惕起来,“便是和我们一样,抢人的?”
林落紧紧盯住后面的持剑武士,摇了摇头,眸光微聚,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杀人的。”
“杀人!”林寻大惊,喘着气再次看了看前方的人,“是何人派来的刺客,竟敢杀害侯府的公子和唐员外的女儿?不怕惹祸上身么!”
“既然有胆量杀他们,那自然比他们位高权重。”
林寻凝眉沉思了一下,扭头看向他们,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动身!”说罢,他就站起身来,欲跳出草丛冲上去。
“慢着。”林落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目光攫取到那些人后面出现的一辆马车。只见车上走下一个女子,她身着华服,头戴凤钗,正远远望着前面的一行车马。前方的几个武士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前去。
“姐,你还耽搁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落盯着前方喃喃道,言罢,她忽然起身,“他们必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可贸然行动。这样,你去阻拦那些刺客,我去劫花轿,记住,不可留活口。还有,戴上这个!”
她从腰间扯出两条丝帕,将一条扔给他。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为何要学他们……”
“别问了,只管戴上!”说罢,她将手中的那条系在自己脸上,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寻也只好将丝帕围在脸上。二人做好准备后,再次凝眉相看一眼,便跃出草丛,各朝前后两个方向奔去。
旖旎如霞的花轿中,唐谷溪早已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扔在了一旁,此时正呆呆望着前方,一脸的哀伤和愤懑,却紧闭着一言不发。她的身子随着花轿而轻轻摇晃着,轿帘被风微微掀起了一角,外面阴郁的天色和地上泛黄的秋草映入她的眼帘,耳边的唢呐锣鼓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如同狂风骤雨般源源不断涌向她的耳内,使她的脸色越发得难看。
方才和父母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脸上的泪痕也清晰可见,而对于在前方御马的公孙容,她此刻却是一句话也不想与之交谈。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陈秉风,是昨日在师父家中的情景,耳边萦绕不绝的是师父最后跟她说的话,是陈秉风从房内传出的咳声……
想到这些,她从袖中掏出了那三个锦囊,仔细抚摸了一番,眼中又要掉出泪来。
就在这时,身下的花轿却动荡起来,她不得不扶住两边的横木,急忙将手中的锦囊放进袖中。紧接着,外面的乐声也猝然停止,丫头们都尖叫了起来,只听玉茗叫道:“小姐,有人来了!拿着剑,好多人!快,快走!”
“发生了什么?”唐谷溪赶忙掀开一边的帘子向后望去,只见后面有几个蒙面的人追了上来,抬嫁妆的两个奴仆猝不及防被刺伤倒地。众人一看有人被杀顿时混作一团,放下轿子就要逃跑。
就在他们一片混乱之际,只见从另一旁又出现一个蒙面人,跳到人群中来,不是向着他们大开杀戒,而是反过来和那一群人对打起来。
“护好花轿!”前面马上的公孙容大喝道,用剑指着那些四散而逃的人,“回去保护唐小姐,谁敢走我要谁的命!”说罢,他调转马头,怒视那些刺客,扬起剑来冲了过去。
“小、小姐,快下来,他们是冲着花轿来的,快走!”玉茗在另一侧拍打着花轿,急急唤着她。
唐谷溪听到玉茗喊声,急忙放下帘子收回了头,扭头抓过身边的一把剑,起身就要下花轿。
她掀起帘子,还未探出头,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她猛然一愣,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那人。只见她也半蒙着面,面容难分,手中持一把剑,那剑似乎有些眼熟。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唐谷溪来不及想太多,她一把抽出剑来,怒目指向那人,厉声问道。
“我是林落,快走。”
“什么,”唐谷溪愕然,手臂软了下来,“你是林落?”
“小姐,小——”玉茗冲上前来,刚掀起帘子,就见一个蒙面人和小姐对峙着,一时惊得住了口。
林落扭头瞥了一眼玉茗,没说什么,又转过头来看向她,道:“什么话也别说了,快走。”说着伸出一只手就要来拉她。
“不,等等!”唐谷溪放下剑,脸上惊魂未定,犹疑不决道,“那些人都是你们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
“若是我们的人,林寻怎会和他们拼杀?唐小姐,来不及了,快走!”
唐谷溪喘着气愣了愣,脑中即刻清晰起来,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透亮的眸子在盯着自己等待着,心中仿佛石头落地,一时间轻松无畏起来。她把剑插入鞘中,一手搭上林落伸过来的手,起身就要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