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向唐府正式下聘礼的那天,唐谷溪还未回来。唐员外借着家中正好清净,于是便摆了酒席设宴招待侯爷和其他的公孙氏族人,家中着实热闹了一番。
盛歌嘉曳王听到此事后,便派人送了贺礼到侯府。要说其他王侯将相有子嗣成亲,嘉曳王也是按照规制送贺礼的,可唯独公孙侯府的,在众位大臣中,算是最为贵重的。其中的缘由,自不必说,众人自明深意。
送礼的奴仆驾着马车刚出了宫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头,挡住了他们前方的路,而左右的侍卫竟然都罔若未闻。坐在车头的公公正欲对侍卫发怒时,却见那马车华丽无比,锦绣奢靡,流苏璎珞粉饰左右,一派贵气雍容之态,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车子。于是便停住了嘴,想着这是哪一位贵人来访。
正待他凝神静气望着那辆马车时,只见帘子轻轻掀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这丫头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宫外之人,莫非是宫里的哪个妃子?正在疑惑之时,却见那丫头之后,又出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那公公仔细一看,这不是姜月公主吗?这公主不好好在寝宫待着,跑出宫来做什么?
“老奴拜见公主。”公公急忙下了马,给迎面而来的公主行了礼。车上的几个小奴才听到声音,也赶忙出了马车,给公主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姜月脸上似笑非笑,有些不耐烦。
“公主在此等候何人呢,是……是要找奴才的吗?”
“你说得不错,还算有眼力,不愧是王兄最为看重的人。”
“呵呵,公主说笑了。”
姜月不再和他客套,抬起眼来扫了一遍那马车,装作无意间问道:“公公……这是要出宫干什么呢?”
那公公向后瞥了一眼马车,回过头来笑道:“公主还不知吧,公孙侯府的长公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是大王送去的一片心意。”
“呵,”姜月阴笑着端倪那马车,“看来王兄很是厚爱侯爷一家呀,这心意也还真是大,竟派公公本人去送。以往呐,不是叫这个奴才就是叫那个奴才,哪会轮得着公公你亲自去呢?”
公公温煦地笑着,答道:“这侯爷毕竟不同旁人,该有的礼数和心意,也总归是要有的。此事要急,公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老奴就先告辞了。”
“慢着!”姜月伸手止住他们,向前跨了一步,再次睨着那马车,“不如这样,我今日正好要去侯府找容公子练剑,你这贺礼,我替你送到,如何?”
“这……”
“你是觉得,本公主不配给他侯府送贺礼吗?”
“自然不是!”那公公低着头,左右为难,“只是,此事劳烦公主……”
“不劳烦我,我说了顺道就是顺道。”
“可……公主毕竟对这等事生疏,万一出了差错,大王可是要怪罪的……”公公委婉地说,眼见那公主就要生气,忙急中生智,“不如这样,我让这几个奴才下车回去,老奴在车前驾马,公主就上到马车里面坐着,我陪公主一同去,如何?”
姜月沉思了一下,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丫鬟,见她也点了点头,于是便道:“好吧,那就依你的说法,就当是为本公主做马夫了。”
“哎,好、好。”公公听闻此话,自然喜不自胜,总算是没惹恼公主又把能贺礼安然送到了。他吩咐那几个小随从一并回了宫,然后为公主和丫鬟拉开了帘子,带她们进去坐好后,方才重新坐下,驾起马来。
马车轻微颠簸着,慢慢驶出了宫城。姜月和丫鬟坐在车中,无不厌恶地环视了一遍那些贺礼,脸色越拉越黑,最后收回目光来叹了口气。
“公主何须费力做公公的马车呢,直接去那侯府找容公子不就得了?”旁边的丫鬟问道。
“我如果能找得到他,还用费这么大劲?”姜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打公孙涵告诉我侯爷答应他求亲之后,我再去侯府找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他是偏要躲着我不见我,好,那我就叫他瞧瞧,看我有没有法子要他见我!”
丫鬟听着,点了点头,“今日是大王送贺礼之日,那容公子想必再躲也躲不掉了。”
姜月没有说话,依旧兀自盯着前方生闷气。
“可是,婢女有一事不明白。”丫鬟柔声问道,“既然公主对那容公子有意,为何不早早告于大王呢?由大王做主,定会将公主嫁给容公子的,对侯爷来说那便是府上生光,他还求之不得呢!”
姜月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王兄不知道?王兄早知道了,只是他不作为而已,一向只当不记得这回事罢了。还有,你以为侯爷不知道?我三番两次往侯府跑,就是瞎子也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他还不是一口就答应了容哥哥的请求?我姜月真是好生不明白,为何他们都睁眼当瞎子,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公主,公主莫动气。”丫鬟急忙说道,“万一、万一是大王政事繁忙,真的忘记了呢?又万一,是那侯爷觉得高攀不起,不好意思向公主提亲呢?公主切莫多想……此事已成定局,公主日后会放宽心的。”
“我不会。”姜月冷冷道,语气转而放慢,换了一种幽然冗长的声音,“谁说成定局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可都说不准……”
帘子被风轻轻吹动,依稀能看到街上的闹市,马车离侯府越来越近了。
侯府的人早就在门口等候了,直到看见那宫中的马车驶过来,他们方才跪下来,接受君王的恩典。侯府上下人人都是百般恭敬,俯首挺背跪于台前,唯独侯爷一脸的肃穆冷淡,目视前方,竟没有一点喜悦感恩之意。好在那公公忙着读贺词,没有注意到侯爷的神情。
受礼之后,侯府的几个奴仆去车上搬东西,众人皆站立了起来。
“有劳公公了。”侯爷作揖道。
“不麻烦,奴才就是顺道儿沾沾喜气。”公公安详地笑着,看了一眼公孙容,“大王对贵公子的这门亲事甚是看重,在寝宫里连连祝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呢。说侯爷是当今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侯府也为盛歌立下了许多不世之功,无论功劳还是地位,在朝野上下,皆是无人能及。如今国力鼎盛,政治清明,倘若侯爷能为大王继续效力的话,大王将来定不会亏待侯爷。”
公公面容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急不慢地说完了这段话,然后便停住,等待着侯爷回话。
公孙侯站在那处,身子笔直,但头却是微微低下的,静心听着公公的言语,一字一词都不放过,细细揣摩。其实不用他揣摩,也早已摸清了几分意思,此刻倒不如顺水推舟,佯装不懂的好。
“公公这说的哪里的话,我生是盛歌的人,死是盛歌的鬼,必当为盛歌竭尽忠诚,在所不辞。就怕啊,咱们的大王,嫌弃我越来越老、不中用了呢!”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满脸红光。站在一旁的公孙容等人也着实吓了一身汗,原本听公公的意思,总觉得话中有几分蹊跷,如此被爹爹一句话开怀,二人也不再提大王之事。
侯爷一行送公公出了门,道过别后,公公瞧了公孙容一眼,方才记起第二件大事来。他轻轻笑着,转过身来对着那马车轻声道:“公主,下车吧。”
“公主?”侯爷一脸疑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儿子,见他们也一头雾水,又扭过头来去看那马车,“这车里,竟还有人?”
话刚出口,就见有一双手掀开了帘子,一个丫头模样的人缓缓下了马车,站定之后,又转身去拉开帘子,扶后面的人出来。
公孙容认得那丫头,方才他就有些怀疑,如今见了这丫鬟的面孔,他便确定无疑了。就在那丫鬟伸手去扶里面的人出来之时,不知怎的,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手脚似的,转身就往家中走。脚步匆匆,似是逃跑。
“哥,你做什么!”公孙涵一把拽住他。
“容哥哥。”
姜月温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此时不必再逃了,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无用功,他的双脚被这句声音牢牢定在了原地。
“啊,原来是姜月公主!”侯爷一声惊道,忙向公主俯身拱手为礼,公孙涵也赶紧施了礼,他一手拉着公孙容的衣袖,一边急急地向他使眼色。
“容哥哥为何要走呢,是见了本公主害怕吗,还是……本公主身上有瘟疫!”姜月被丫鬟扶着,前两句语气温柔妩媚,后一句陡然变成了厉喝。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公主贵临寒舍是老臣的荣幸。只是容儿自小不懂事,如今……”侯爷扭过头去,狠狠睨了公孙容一眼,“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公主听罢,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安然欣悦,扭头对身后的公公道:“公公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要和容哥哥去凰山练剑,容哥哥上次就说了很喜欢那地方呢!”
“是,公主。”公公说道,“那老奴就先告辞了。”
公主也不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目光还一直盯着公孙容的背影。待那公公走后,侯爷才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绷着脸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
“容儿!”侯爷顿时火冒三丈,脸憋得通红,走到他面前怒目而视,最后压低声音道,“我都已经答应你和唐小姐的亲事了,你现在还想气我不成?失了礼数我要你好看!”接着又大声道,“没看见公主在等着,还不快去!”
公孙容眼眸中闪过一些什么,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微皱着眉头,凝视着姜月公主,弯腰道:“微臣失礼了。”
姜月脸上掠过一丝讽笑,转而便压了下去,佯装高兴道:“走吧,容哥哥,还请你府里的人备好马。”
刚说完,公孙涵便转身吩咐下人:“快,去把后院最好的两匹马牵过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公主旁边的丫头,又补充道,“不,是三匹,三匹马。”
“还是涵公子聪颖慧杰,通识人情呀!”姜月笑道,柳眉高扬。
“公主过奖了……”
待那公主和哥哥走后,公孙涵只身立于门口,望着他们骑着马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的疑问愈加深厚。从哥哥提出提亲那件事,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尤其见方才父亲对公主恭敬的态度,更是对父亲难以捉摸的心思伤透了脑筋。
一面是权高位重的当朝公主,一面是平民富贾家中的女儿,任谁选,都会选了前者。而父亲的意向,究竟是何呢?
公孙涵自恃聪慧,但恐怕在此事之上,是永远也猜不到父亲的心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