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为一个叱咤两国的神武将军,多年驰骋于疆场,见惯了刀光剑影,尝惯了血雨腥风,何尝不想自己的女儿,能活在一个安稳盛世之中?
可是,林落的命运,自五岁那年被改写,便踏上了叶瑾云亲手为她铺织的道路上。
虽说远离了朝堂纷争,远离了沙场征程,可她一步步走来的,何尝不是饱蘸血汗和泪水?
这一切,皆是为了她。
为了完成师娘的嘱托,不得不练就一身奇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活着找到前朝的公主。
可这其中,又有几分是出自叶瑾云的私心,有几分是出于她的报复之心?
林落的父亲,为敌国将领,此事叶瑾云是知晓的。敌人的女儿,她能抚养至今,已是莫大的善心,由此说来,林落只不过是师娘手中的棋子、无影的剑罢了……
一枚棋子,一把剑,何需感情?
唐谷溪的心一下下抽痛,竟不知如何排遣。
事已至此,自己的身世,林落的身世,皆已浮出水面……然而,这些事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更令人难以置信。
她怎会料到,自己的父王竟曾和林落的父亲兵戎相见过?自己的姑母竟与他互生私情、怀有一子,而在父王被绞死之前,又有林落的父亲前去求了情?
她对他,究竟是该恨……还是该敬?
她对林落,究竟是该愧还是该谢?
愧对她,因为她为了自己,而被师娘控制、误了前半生。怪不得,当初在临清与她初见时,她会对自己如此冰冷……想必当时的林落,对自己也是怨恨大于欣喜的吧?
若没有自己,她不必被送去九秦学武,不必遭受那磨人的苦难,不必肩负重任身不由己,或许,也就不会有婧儿这回事了……
而谢她,是因为……因为这一路上的生死相随,一路上的肝胆相照,一路上的风雨同舟。
自然,这一切,也是和林寻是分不开的。
十三娘走后,林肃和叶瑾云走了出来,在园中伫立良久。
面前水声潺潺,树木葱茏,鸟语花香。
“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曾为故君求过情……”叶瑾云的目光凝结在一株琼花上,久久不动,“你说,我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
林肃一身青衣,长身玉立,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缓缓道:“做错什么?夫人为我带来了一个出色的弟子,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若非你的执意,若非你的狠心……落儿又怎会成为剑派之中,最为佼佼者?”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一片葱翠,似乎吸了口气,“目今剑派之中,能挑大梁者,也就眼前这几人了。然而,寻儿性子浮躁,此时又困于儿女情长,不知几时方好。云鹤与墨笙两兄弟,能力突出,但未免缺了几分主见。你不是不知我想把这重任交到谁手里,可是,落儿她……不应再为林家蹉跎岁月了,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林肃说得这番话,看似风轻云淡,然而他这心里,何尝不是痛若刀绞?
叶瑾云淡淡一笑,神色放松了几分,“老爷还真是言语带刺、毫不留情啊。”
“言语带刺?”林肃朝她一瞥,笑问,“我何时言语带刺、毫不留情了,还请夫人给个说法。否则,可是冤枉了好人哪。”
“你说落儿成为佼佼者,看似夸耀,实则还不是在说我心狠?你说……她不该再为林家蹉跎岁月,还不是说我,误了落儿十几年光阴?”叶瑾云悠悠说道,唇角的微笑渐渐消失,眼里裹上了一层哀愁,“是啊,谁说不是呢……老爷说得对。落儿她该走了,该去过她自己的日子了……”
“话虽如此,可你想让她去哪儿?”
“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这天下再大,也不会无她的容身之处,何况,恐怕那凉禹……还有她的心系之人。”
……
“周伯,林落多久才能醒过来?”
漱石园中,林落房里只剩了林寻、唐谷溪二人,见周伯进来,唐谷溪趁机问道。
周伯为林落把了脉,又视察了她的眼,最后起身正色道:“醒来是不必担心了,只是,她需做好一个准备……”
唐谷溪和林寻相视一眼,“什么准备?”
“解药服下之后,毒药是能根除了。”周伯走至门口,放缓了步子,“只是,后遗症……不容小觑。”
“周伯,这后遗症是什么?”林寻迫不及待问。
周伯回过身,定定地看他们,目光里有说不出的严肃,最后惨淡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容颜消逝,乌发变白发,只需两年时间,可完全变副样子。”
容颜消逝,乌发变白发,只需两年时间,可完全变副样子……
二人愣住了。
“什么意思……”唐谷溪最先反应过来。
“我曾经,在宫里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与她所得毒症类似,也是需要这味解药。只是,能解百毒者,必然也具有极强毒性,所谓以毒攻毒,便是如此。要说没有害处,那是不可能的。性命与容颜,二者……只可择其一。”
性命与容颜,二者,只可择其一……
“周伯……”林寻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周伯,您……您可是神医啊!我姐,我姐她才二十出头……她还未成亲,她不能那么快老去,她不能这样!您、您怎能见死不救呢?她若知道,这比杀了她还惨哪!”
“寻公子。”周伯再也笑不出来,皱纹里的悲伤显而易见,“我若有法子,怎会拖到今日呢?要怪,就只能怪那个给她下药的人……太过心狠手辣!”
说罢,他眼里腾起一层水雾,用力拽下林寻的手,疾步走开了。
屋里一阵安静,二人紧绷的面容渐渐瓦解。
……
“林落如何了?”去送十三娘的云鹤与默笙回来了,一进门便问。却只见二人坐在地上,神情惨淡,沉默不语,兄弟俩不禁愣住了。
“二位师兄。”唐谷溪勉强笑笑,扶着墙站起来,“可否答应我,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十三娘所说的一言一句,皆当没听见……”
“师妹这说的哪里的话,”墨笙笑笑,“我俩虽不是林家人,可也是从小跟着师父的,其中的利弊又怎会不知?你也太小看我俩了……”
“那便好。”唐谷溪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一事,望二位师兄能答应。”
“师妹只管说。”
林寻隐隐感觉到什么,不由自主转过了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今后,可能要常常出入风月阁。”唐谷溪看向二位师兄,“风月阁是是非之地,也是危险之地,十三娘等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日后,还请师兄能在风月阁四周多走动,一旦发生不测,能帮的……就帮了。谷溪……感激不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