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谷溪跟着走了进去,绕过一扇屏风,里面挂着一张锦帘。赵华庸走在前面,望着锦帘里面的人影,眉头微微蹙起,小心翼翼地叫道:“父亲?母亲?”
里面人影不动,也无声音。
身后那两个丫鬟相互看看,一脸茫然。
唐谷溪微微觉出不妙,睨了一眼赵华庸,见他神色凝重,便欲上前掀开帘子。
不想,才踏出脚去,便被赵华庸一手拦住了。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距离那锦帘只差分毫。
“华公子……”
赵华庸惘若未闻,眸光直愣愣望着里面,面色一点点变为酱紫,唐谷溪能感觉到,他阻拦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身后那两个丫鬟似乎也看出什么来,极力向里面望着,可无奈锦帘厚实,且屋内光影昏暗,实难看清具体景象,二人神情颇为复杂。
唐谷溪面容白净,黑眸忽闪着,长睫上略挂泪珠,转开目光,盯着锦帘后的那个模糊形状,胸脯微微起伏。
“大长公主?”她低声叫道。
“夫人……”小丫鬟嗫喏着。
“你们都出去。”赵华庸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唐谷溪和那两个丫鬟没动。
“出去,都给我出去!”他目光不动,死盯着前方,声音却咆哮而出,歇斯底里。
唐谷溪转过头,看见他整张脸都在剧烈颤抖,变得通红紧绷,眼眶瞪得极大,用力喘着气,如同忍耐怒气的狂人,极力压制体内的力量。
两个丫鬟忙不迭逃了出去,形色惶惶。
唐谷溪干咽一下,后退了两步,见他没反应,停在了门框前。
“出去!”
唐谷溪身子一凛,掉头走了出去。
她猛关上双门,大口喘着气,反身靠在门上,止不住地发抖,面如纸色。
紫阳大长公主……
赵春……
他们、他们怎么了?
方才,她看见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是她和赵华庸多心了,不是吗?
任何事都没发生。
唐谷溪闭上眼,极力忍耐下,身子才停止了发抖。她抱住双肩,面颊微仰,朝着屋檐外灰沉沉的天,静止不动。
屋内,很快穿出了低低的哽咽声,那声音悲怆而又震动,沉闷而又锐利,似乎是从胸腔挤压而出。渐渐的,它转变为哭声,哭声由小至大,由轻至重,最后撕破嗓音,刺窗而出。
“爹——!娘——!”
在长久的哭声中,最后传出了这两个字。赵华庸的声音无比沙哑,喊出这两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真奇怪,人最初生下来,先学会的是“父母”二字,却在命运尽头,叫出的也是这二字。
略有不同的是,那并非赵华庸的尽头,而是他父母的尽头。
……
唐谷溪失魂落魄回到将军府,不言不语,不吃不睡了两日,任谁问她她也不说,无论是琉璃还是司马将军,亦或是陆卫,她都好似痴傻一般,令人心急,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
相府的白事才过了几日,侯府便又过起了白事。然而,两家的丧事还是有极大不同:一个为少夫人难产而死,一个为国舅爷兼靖亭军候,外加其夫人紫阳大长公主——大王的姑母,自然后者要以略低国丧的形式举办。
丧事期间,唐谷溪未踏出将军府一步。
众人皆以为她是因大长公主的去世而伤心,毕竟他们之间略有恩情在,又或者,以为她是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先是武贲军及宸王子,而后是好友潇潇,再后便是形同恩人的大长公主……别说是她,即便普通一个人,一时之间面对众多亲近之人的离世,也会承受不住的。
然而,只有她知道,她真正的伤心、真正的心灰意冷、真正的绝望,并非因潇潇,并非因大长公主,而是因……
是因赵春!
赵春死了,赵春死了……
一切都没意义了……
她才认清了她真正的敌人是谁,才知道了前尘往事中的层层真相,才立下决心要为死去之人复仇,才稍微有了点活下去的动力……然而,就在这当头,赵春死了,她的头号敌人死了。
好似被人捉弄于股掌间,命运不受她自己控制,而是为人摆布。世事造化,天意弄人!
想了两日后,她想通了,赵春死去也并非坏事,总之,他是死了。虽说,死的方式有千百种,死的意义也有千百种,虽说她心中仍不甘心,梦里做梦也想在他面前陈列罪状然后一手杀了他!
可是……赵春终究是死了,谁也不能使他复活,再送到她面前为她所杀。他死了,也省了她的力气,今后也不必分心对付他了,从此,心里便只余下那一个人。
现今,她要回西州,她要尽快回西州!
启程那日,琉璃等人来送她,司马将军备好了马车,为她安排了最好的车夫,琉璃给她准备了行囊、衣裳、盘缠,以及她的那把琴——她把它送给了她。
唐谷溪道谢后,坐上了马车。
等候多时,却不见陆卫的影子。
自那一夜在屋内密谈过,唐谷溪便许久未见过陆卫,更未和他说上过两句话。陆卫心中主意究竟如何,要不要跟她走,她也不知。
日头一点点升至空中,气温逐渐升高,街上的人皆烦躁起来。
“我看,就不要等了吧!”司马将军道,“他若想跟你走,势必会早出来的,我这两天看不到他的身影,估计是不敢面对你,不想走又难以说出来。所以,唐姑娘,你还是先走吧!”
“是啊,如此等下去也不是法子,他若想去了,再反悔了,将军自然会让他去的,不在这一时。”琉璃说道。
唐谷溪一手掀着帘子,探头往外瞧着,听闻这话,也灰了心。只好收回目光,对司马将军道:“将军,您姑且在家好生修养,明哲保身方是正理。武贲军之事,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我也永远记得。”
司马将军笑了笑,点点头,“路上保重。”
唐谷溪扭头去看琉璃,琉璃笑道:“记得把我教你的《相思曲》练熟啊,相思曲名为相思曲,却是教人不相思的,你记住这点便可。”
唐谷溪认真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了,姑娘快上路吧,否则天黑也到不了最近的客栈了。”
再次告别后,唐谷溪放下了帘子。车夫马鞭扬起,一阵飞尘,轻车远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