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司马将军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琉璃,“你去把他带过来。”
琉璃微怔,会意之后默默点头,退了出去。
唐谷溪不知何意,只愣愣看着司马将军,不知他要带过来的人是谁,心神愈发紧张起来。
“唐姑娘,我且问你。”司马将军忽板了脸,直视她道,“你当初,可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远在西州,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唐谷溪见他微怒,心下更添了疑惑,遂恭敬道:“我起初并不知道,林落回来后也并未告诉我实情,直到我去宛都街头打听,才——”
“林落回去了?”司马将军眸光一凛,提高了声调。
唐谷溪心头一空,隐隐有些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她回去后,先是病了几日,加之伤病缠身,修养半月方见好。”唐谷溪柳眉微蹙,低声道,“我问她军中之况时,她只说战况顺利,并未将实情道出。还是我后来亲自去寻人问的,不过,如今我也不怪她,她有她的道理……”
“哼,她自有她的道理!”司马将军怒声沉喝,一掌拍在了扶手上。
唐谷溪猛地抬头,撞见司马将军铁青的脸面,心中怦怦直跳,自方才提起“战死”一事,他便面生怒意,言语锋利,此刻闻见林落一事,更是怒不可遏,神情陡变。种种迹象皆说明,林落定是在沙场做了不妙之事……
能令司马将军如此生气的,能有何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唐谷溪稍微回了回神,扭过头去。更加用力攥紧了五指,手心虚汗不断冒出。
只见琉璃垂首而入,朝她身上瞥了一眼,又急急收回,站在了一侧。
紧接着,门口晃入一个身影,那身影伴随着沉重而拖沓的脚步而来,远远闻见,只觉得腿脚不灵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此刻人至眼前,才发觉,果然是一个跛子。
那人低低垂着头,由一个小厮搀扶着,出现在门口后,先不进来,眼光朝室内环视一遭,掠过唐谷溪时,面色微变,愁眉紧锁。停顿了一刻,方踏进门来。
唐谷溪扭着头,目光死死凝于他的脸上,只觉得这张脸颇为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她的心高高悬起,身子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属下见过将军。”那年轻人微微俯身,声音温润清朗。
唐谷溪不由浑身一凛,听着他那声音,看着他的面容,脑中如电光石火,只觉得愈加熟悉。忽然,一阵摧枯拉朽之力向她涌来,唐谷溪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直盯着那人,如鲠在喉……
他、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此人面黄肌瘦,形容悲戚,头发半束半散,身上衣衫凌乱,脚下一深一浅……
“小的,见过姑娘。”他又缓缓转过身来,面朝唐谷溪,微微躬身。
唐谷溪鼻尖一酸,几乎要涌出泪来,可是念及大夫的嘱托,她只得强忍了下去。
“陆卫……”
“姑娘还记得小的,是小的的福气了。”
“你、你这是……”
“陆卫一副惨状,惊吓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唐谷溪身子颤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胸脯一起一伏,目光似乎要把他穿透,“你、你还活着,陆卫,你还活着……”
一语未毕,陆卫忽然跪在了地上,垂首埋颈,潸然泪下,“是陆卫无能!姑娘,陆卫未能保护得了殿下,亲眼见殿下中箭倒下……却连救都救不回来!陆卫无能,姑娘,你双目方好,如若伤心生气,只管发在陆卫身上好了,千万别再痛心哭泣!反正我如今一身残疾,心灰意冷,无脸苟活于世,如若能让姑娘发发火、心里好受些,也不枉我跟将军回来这一遭了!”
说毕,衣袖拭泪,泣不成声。
唐谷溪深吸两口气,隐忍不成,最终紧闭眼眸,清泪流出。
琉璃在一旁看着,不作声,也只默默拭泪。
司马将军本已平复的心情,此刻见陆卫进来,又听此番激言,不由得心潮澎湃。方才的满腔怒气,也渐渐转为哀痛悲凄了。沉下头去,只管哀叹,不曾发话。
四下里,只有轻微的哽咽声与叹息声,响动在这屋内,气氛沉重又寂静。
半晌,唐谷溪拭净泪,欠身将陆卫扶起,身后的小厮也搀着陆卫,才让他稳稳站在了地上。
“你跟随苏宸南征北战,守护他多年,他在宫中宫外,唯有你一个心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你呢?”唐谷溪双手从他臂上收回,微吸一口气,“战场之上,本就情势危急,眼花缭乱,何况情况复杂,多有不得已之处。你未能替他受过,未能救他回来,心中不比我好受半分。你们主仆一场,交情之深,又怎会浅我半点?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自暴自弃,岂不愤恨痛心?”
这一番话,直说到陆卫心坎儿里,他恨不能亲手结果了自己,只盼唐姑娘能骂他一通以使心中好受片刻。可是如今,唐姑娘并未责怪他半分,反而强忍悲痛宽慰他,点点皆说到他的难言之处,如何不使他大受感动,泪愈汹涌?
陆卫归了座。热茶奉上,众人平息片刻。
“姑娘能这样想,也就是了。”琉璃轻声说道,看着陆卫,“他自从跟将军回来后,便一直住在将军府,往上呈报时,也依了他的意,未报出他的名字。他就只当他死了,日日萎靡,不思茶饭,不言不语,先前将军还去劝解他,后来便不劝了。”
琉璃叹了口气,“哪知,今日看见姑娘,竟大动肝肠……可见,他心结仍在于此啊。”
“这么说,陆卫和我一样,也一直住在府上?”唐谷溪轻轻瞥了他一眼。
“是啊,只是先前姑娘看不见,并未出院去,因此不知情。”
唐谷溪垂头沉思,心想,陆卫既不回宫,又整日消沉,可见军败一事对他打击之重,而这打击,又一半源于未能护主。苏宸于他,是主子,更是指引,是责任,哪有主子伤亡下属却仍好好的?
若不想法子,消除他心中悔恨与愧疚,只怕此后,这人算是废了。
冥思之间,脑中忽然一亮,生出计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