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昀面色陡变,脸上仅存的笑意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唇角就那样僵在那里,眼中星光隐没,一片黯淡,无声无息。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把她送走?
这怎么可能……
冯昀苦笑了一下,眸光垂落,不再保持哀求的姿势。她面上风轻云淡,一派自然,沉默少时,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林落,你……你为何要将她送走?”唐谷溪疑惑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为她所说,“你要将她送到哪儿去?”
婧儿还那么小,她犯了何事,要受骨肉分离之痛?不管昀师姐与林落之间有何纠葛,婧儿都是无辜的,终不该把气撒在她身上啊。
林落对此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婧儿,我们走。”冯昀低着头,拉过婧儿的手来,又在她头上抚摸了几下,轻柔的话语从她口中飘出,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婧儿抬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看看这个方才说要将她送走的人,此刻她正一脸铁青地冷冷盯着自己,令她不由浑身一颤。
她为何要将自己送走?是母亲不要自己了吗?她们要将自己送给谁去?
乍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天际。婧儿微仰着脑袋,满脸泪水,粉嫩的小口大张,露出里面洁白的贝齿,似乎要将满腹委屈都释放出来。
“娘……你不要婧儿了吗?”她的两只手轮换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无济于事,“婧儿不走……婧儿不走……”
冯昀柳眉一蹙,心头涌起千般心疼,忙道:“不送你走啊,娘何时说过要送婧儿走了?婧儿别瞎想,你那么乖,是娘的心头肉啊,娘怎舍得送婧儿走?”
说到“舍得”二字,她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声音变得哽咽,蹲下身去,将婧儿紧紧抱在了怀里。
“婧儿不哭……婧儿不哭,娘不会送走你的……不会离开你半步,除非有一天娘死了,否则,任何人也别想从娘身边带走婧儿!”
母女二人拥在地上低声痛哭了起来。
唐谷溪触景生情,看她二人哭得悲痛,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一脸,只浑然不觉。
“真是母女情深……”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从林落口里飘出,幽幽传入了唐谷溪的耳朵。
她猛地一惊,心中燃起怒火,再也克制不住,转头看向林落,眼里满是责问与不解。
“你……”
林落却不给她说话机会,几乎同一时刻,身子一转,走入了屋中,脚步顿消。
唐谷溪望着那个空空的门口,一脸茫然,愣了片刻方回过头来。她恨恨地出了一口气,胸脯起伏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林落何时这般不近人情了?她莫不是疯了!
在她心里,她纵然不苟言笑,行事谨慎,也常给人冷漠决绝之感,但事到关头,她便还是那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心地善良之人。即便对待恶人,尚能几分宽容怜悯,为何今日到了昀师姐和婧儿,就如此冷血无情了呢?
冯昀将眼泪擦净,抱着婧儿离开了小漱石园。她的脚步还是那样无声,不过此次,却似乎带了些沉重。
这一份沉重,压得唐谷溪喘不过气来。
她目送着冯昀和婧儿离开,接着便换了副神情,严肃冷峻,转身踏入了屋内。
“林落!”她站到她面前,身上怒气喷薄,强压了压声音,“你为何要那样说,为何要赶婧儿走,就算你讨厌昀师姐,你恨她入骨,也不能伤及无辜啊!”
“无辜?”林落站在窗前,背对着她,闻言骤然扭头,“谁告诉你她无辜了?”
“她还是个孩子!”唐谷溪惊诧。
“孩子便该无辜吗?”林落面色依旧平静。
“孩子……孩子是会做错事,可她还小,又能做出什么错事?何况,你本意不在她,只是借婧儿使昀师姐伤心罢了。以母子之情化为无形虚剑,去伤一个母亲的心,你是千不该万不该……”
听闻此言,林落嘴角微翘,发出一声冷笑,收回头去,眼帘微落,将眸光远远放在了院中池水上。
“昀师姐……你叫的真亲啊。”
“这又从何说起,我既归了师父门派,自然要叫她为师姐了。”唐谷溪焦急地解释,越发心急起来,林落素昔不是这般计较之人,更不会在乎一个称呼,她如此这般,究竟是与昀师姐的纠葛有多深?
“可她早已不是我派弟子了。”
“……”
唐谷溪叹了口气,走至桌前坐下,沉默了良久,“我不懂你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知道问你你也不会说。可是,方才她都跪下了,又是真心后悔,你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还有婧儿……她实在不该被你牵扯出来。”
“原不原谅,在我不在你。”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背后是透窗而来的日光,“至于婧儿……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原不原谅,在我不在你……
至于婧儿,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唐谷溪怔怔地望着她,面色不动了。这两句话,看似稀松平常,却使她的心倏然震动了一下,一时愣住了。
她是又惊又叹,又恨又疑——惊叹在前者:她并非林落,未替她受过苦,又怎能随随便便让林落去原谅一个有愧于她的人呢?疑恨在后者:不管如何,婧儿终究是无辜的,林落再恨再怨,也不该说出她不该来世上此等言论,委实让她疑惑不解。
二人各不说话,沉默了少时。
“我知道,是那个男人害了昀师姐,你其实还很牵挂她、为她打抱不平,所以……才将怨恨归结到婧儿身上的。”唐谷溪平淡了几分,眉眼低垂,“林落,你其实并非那么冰冷,不……其实是,一点也不冰冷,可为何,总是——”
“唐谷溪。”林落侧过头来,不屑又好笑地看着她,凝视了一刻,“你真是多虑了,我怎会牵挂她?呵,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只要不现于我眼前便可。”
说罢,她冷冷收回目光,走至桌角拿起自己的剑,转身向外走去。
“还有,”走至门槛她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她,漠然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溪儿……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随着那句“你少管”,她的脚步踏出了门槛,衣袂走远,消失在唐谷溪的视线里。
唐谷溪晃了晃神,顿时气结,从座上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反复数次,不断徘徊,真想追出去同她理论清楚,何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又何谓“我的事你少管”?
可是踱步半晌,也未能走出去,她承认……她没那个胆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