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车间,入眼之处全是老旧的设备,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陈旭越看就越失落,想要回国搞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壮志,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打落到了谷底。
坦克厂这个名字听着牛气冲天,但只要深入到车间就会明白这其实就是一家拖拉机厂,而且还是那种手摇式的单缸柴油拖拉机,连方向盘都没有像马车一样通过两根铁杆来操控方向,就是一辆加了四个轮子的铁架子,上面没有任何的电子设备,真的连车灯都没有。
见惯了后世现代化的工厂,看到自己起家的地方如此的破败,失望是无法抑制的。
如果在后世让大学生来这样的单位上班,恐怕他们过来看一眼就会转身走人,没人会在这样的地方浪费青春。
笔记是没办法再记录了,需要整改的地方太多,拿十个笔记本来写不完。放眼望去车间里除了少数几台重型机械可堪一用之外,其它的配套设备已经老旧生锈,做废铁都卖不了几个钱,估计是工厂舍不得扔就一直在这里凑合着用。
这些机械设备好十年,坏十年,修修补补再十年,从一五计划时期建厂用到现在快有三十年了。除了彻底换血购置最新的设备来提高生产效率,这家工厂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了。
一旦改革开放展开,如果没有看家本领赚钱进行产业升级,这家落后的工厂很快就会被淘汰,湮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
而要把这里整改一座现代化的工厂,需要的时间和耗费的金钱,比起重新建一座新厂还要麻烦。还不如推倒全部老旧的厂房,一切重新来过,可是这钱又从哪里来?
没有必要再多看了,陈旭把铅笔夹在笔记本里,然后把笔记本塞进了上衣口袋,神情失落的转身往外走,都不愿意回头看第二眼,挥了挥手招呼道:“大哥我们回家吧!都快五半了,早些回去吃饭才是正经。”
“怎么就走了……你不是要看看工厂么?这才到门口里面还没去看呢!”走在前面和周围几个工人打招呼的陈卫国听着声音回过头,发现陈旭已经走出了车间,急忙追了出去。
陈卫国不是傻子,弟弟进门前还兴致满满,在车间里走了半圈出来,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很明显就是不喜欢这里。
“来厂里现在也是半死不活,每年的效益连发工资都不够,把你这个出过国的高材生留在这确实是委屈了。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大哥想想办法帮你寻一家更好的单位。”
陈卫国虽然打心眼的希望陈旭能留在机械厂里工作,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破厂子留不住人才,用家人的名义把陈旭束缚在这里确实对他不公平。
“大哥你想多了,去别的单位头上着一大堆领导,被人家呼来喝去的,我最讨厌这种事情了。”
陈旭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回头看着车间里懒懒散散走动,干活有气无力没有工作积极性的工人,努力眨巴着眼睛道:“厂里的设备虽然破旧,但多少还是能用的,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熟练的工人,他们才是这座工厂最重要的财产,只要有他们在我依然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
这句话陈旭倒是认真的,他很清楚熟练的技术工人才是一座工厂的筋骨,非十年二十年不能练出来。新厂房和现代化设备只要肯花钱一年半载就能全部搞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旭忧愁的只是没钱而已,没钱万事皆休!
“哎……”陈卫国络腮胡子如何看不出自己弟弟是在强颜欢笑,他那白净的脸上胡子都没一根,失落忧愁都写在面上了,转移话题道:“咱们先回家吃饭完再,老妈和你大嫂从上午都开始收拾了,今晚上我们两兄弟好好喝一回,子在苏联有没有学会喝酒啊?听老毛子喝酒可厉害了。”
万事开头难,没有进厂工作以前,陈旭也不会贸然就把场面搞得太大,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
想到这里,陈旭也就放开了心思,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舔了舔嘴唇:“喝酒意思,苏联那地方冷得厉害,老毛子喝伏特加都是按瓶来喝的,喝醉了就往地上躺被冻死了都不知道,老毛子酒瘾上来了酒精兑水都敢往喉咙里灌,也不怕变成瞎子。在那样的环境里谁都能练出酒力来,别的不我现在八两白酒下肚,走路都不会打晃。”
“那敢情好,今晚上咱们一家人不醉不归!”陈卫国拍着陈旭的后背,哈哈大笑起来。
话间两兄弟重新上了吉普车,陈卫国发动汽车在厂区的烂泥路面上开了段距离,然后拐了一个弯儿沿着围墙根儿开了几百米就进入到了宿舍楼区。
进入到宿舍区,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围有了放学回家路上玩耍的孩子,陈卫国不得不减慢了车速在过道上慢慢前进。
坦克厂毕竟是军工厂,工人的福利待遇比起普通的国营企业要好很多。最大的体现就是分配的宿舍楼,全都是五层的红砖楼,上百栋密密麻麻朝着远处延伸,一直看不到尽头。比起刚才下在城区看到的低矮棚户区以及在郊区乡村看到的土砖屋,这里就是富人区。
这个时代国家政策是发展重工业,各行各业尤其是农业需要全力去补贴工业的发展。工人家庭基本上都能分配到住房、平时的生病医疗也由单位负责,每月的固定工资除了吃喝,真的就没有什么额外的花销了。工人是这个时代最富裕的阶层,能够住楼房也就不奇怪了。
陈旭记忆中依稀可以想起来,陈家里虽然也住在宿舍区,但凭着特殊的身份还是搞了特权多分了一套房子。而普通的工人不管你家里有几口人,除非是兄弟分了家而且同时都是厂里的工人,即便三代同堂也是只能分到一套房子的。
这种宿舍楼都是六个单元,每个单元一梯两户,每户两室一厅。陈家把两套房子打通,屋里就显得很宽敞了。
或许是正好到了饭,耳朵里可以听到旁边打开的窗户里炒菜以及高压锅“嗤嗤”喷气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这个时代还没有杂交水稻,也没有饲料猪激素肉,做出来的饭菜真的是格外的喷香,陈旭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闹了起来,不停的催促大哥快些开车回家吃饭。
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大哥把吉普车停在了上面,这个时代汽车还是奢侈品,就连桑塔纳都还没国产是纯进口的豪车,要0多万一辆,折成现代的毛爷爷和一辆宾利差不多了。一般只有事业单位才有几辆车,都是达拉这样的毛子车,个人出行基本都是靠自行车,所以停车很随意,不会有人跟你抢。
下了车,两兄弟一人提三个行李箱手忙脚乱的往家里赶,陈旭跟在大哥身后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了一栋楼的楼梯间门口。这栋楼和旁边其它的建筑相比没什么不同,门框上方的水泥遮雨板上吊着一盏插歪了的白炽灯,楼道里面有些暗,两旁的外墙斑驳老旧攀满了爬山虎。
眼看着就要进楼道,陈旭咽了咽口水,追上去问起来:“现在家里都有哪些人住在这边?”
陈卫国头也不回,一头扎进了楼道里,声音从楼梯间里传出来:“现在就我和你嫂子住在这边,你嫂子没干活,所以就在家带着孩子做做家务。老爷子得了高血压后就跟着爸妈住市区去了,这地方是郊区怕万一出了事儿送医院不方便。”
“那二姐呢?”陈旭追问道。
“你二姐嫁人后一直在市里住着,前些年沾你二姐夫的光平步青云升官进了省厅,日子过得舒坦着呢!”陈卫国言语里露着羡慕之意,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妹,自己妹妹当了省部级高官,自己却还只是个副厂长,差距有些大了。
“二姐都当上这么大的官儿了!”陈旭不由的感叹自己还真是权贵家庭,爷爷是老革命,大哥管着一家军工厂,二姐是厅官。
突然他又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爹妈还不清楚,于是咳嗽两声追问道:“咱爸咱妈呢?现在什么情况!”
“咱爸也动了一下屁股,前年从军分区副司令调到公安厅干起了厅长,咱爸的官做到这位子算是到了,年纪这么大已经升无可升了。妈还是老样子以前照顾我们几个长大,你去苏联后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机会。谁知道老爷子身体跟着垮了,现在照顾生病的老爷子,就没个清闲的时候。”
听到这里,陈旭已经无力吐槽了,自家老爹才是真神!居然是正军级的官儿,而且还是公安厅长这种实权部门的大佬。爷爷当年冒着砍头的危险加入我党,果然建国后子孙后代都能享受恩泽,在地方上是可以横着走的权势家族。
陈旭在感叹自己身份尊贵的同时,也感叹这个时代人们的单纯,大哥跟自己一样都是黄金二代,老爹和妹妹都是高官,算是有权有势了。居然就住在这样的老单位房里,楼道里门口有盏灯,楼梯间里就是漆黑的,上楼都得扶着墙壁。这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权贵之家哪个不是身价几十上百亿,随便在民企里占个股身家都不得了,最不济也要弄几十上百套房子镇场面,否则都不好意思自己出生权贵。
两人爬上三楼,大哥放下行李箱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敲了敲左面单元的绿色大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