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怎么会在没有看到自己的情况下朝北街走,并且走那么快呢?为什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呢?
她想不明白。
她慌乱得不管什么人都问,不管什么店都进去看看,可是找了大半个县城还是一无所获。她急得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与其说她是在找孩子,不如说她是想撞到孩子。
她从繁华的县城中心走到了靠近县郊的小店,问店小二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她问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她也知道人家会讨厌她,可是她除了这么做没有其他办法。
店小二驱赶她的时候,她没想到会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为她说话,还主动帮忙掐算孩子在哪里。
当听到那位先生说她的孩子就在附近的时候,她心中一喜,仿佛茫茫大雾中看到了阳光,她急忙绕着那个店找了好几遍。可是找一遍她的心就凉一遍。这附近并没有孩子的踪影。
她不甘心,又来店里询问那位先生。那位先生认为孩子不会丢,她不知道该不该还相信他。
她回到了家里,实在坐不住,就来到了孩子走失的地方等孩子回来。她又困又累又饿又冷,在这里站着站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不能倒下,自己要像灯塔一样等着夜行的船儿归来。
朦朦胧胧中,她做了一个梦,梦很短。她梦见孩子从街道那边奔了过来,张开双臂要拥抱她。她喜极而泣,连忙张开双手去拥抱她的孩子。可是抱住之后,孩子却扭身要甩开她,还发出了女孩子才有的声音。
她吓得睁开了眼,便看到了小米。
姥爹将她扶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说道:“我说一句不太好的话,你可别激动。现在看来,你的孩子有可能遭遇不测了。”
她双手一颤,紧紧抓住姥爹的手,问道:“您今天下午不还说我的孩子一定没有事吗?为什么现在又变了呢?”她的手力气变得很大,抓得姥爹的手生疼。她也变得有些生气,像是姥爹曾给她许诺了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却不给她了。
小米早就有这种预测了,所以她听到姥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惊讶。
姥爹知道小米早就有这种预测,她在这个妇女离开的时候就说了“要是您还没有找到孩子,记得来这个店里找我们”的话。姥爹也知道,小米有些怀疑店里那个牵来五条狗的凶悍的人。姥爹也早关注那个人了,也发现那条狗似乎对这个妇女特别感兴趣。但是没有更加明确的证据之前,姥爹不敢妄自悱恻。
“我之前说的话并不是骗你。现在我依然可以确定你的孩子还没有丢失,还没有走远。但是情况比我预估的要复杂一些。”姥爹尽量温和地对她说道。
“是不是被人贩子抓了,但是人贩子还没有离开我们县城?”那妇女说道。其实她在寻找孩子的时候就多次考虑到了这个情况。只不过有的人即使猜测事情应该就是那样的,也不会承认而已。
“我想应该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姥爹说道。
妇女急切道:“先生,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的人!你能算到我的孩子还没有丢失,还没有走远,是不是就能算到人贩子在哪里?是不是就可以把我的孩子救回来?”
“我尽力。”姥爹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前面有太多的未知因素。
旁边的小米却大声道:“您放心吧!我们一定把您的孩子带回来!”
姥爹看了小米一眼。小米撇撇嘴,并不为自己夸下海口而有一丝歉意。街道两旁红灯笼的光扑在小米的脸上,如同抹了一层胭脂,让她稚气未脱的脸居然多了几分难得的成熟的妩媚。
姥爹愣了愣,急忙收回目光。
那妇女转头来看小米,就像庙里膜拜的人们看菩萨雕像一样虔诚。她双手放开了姥爹,撑在了地上,然后俯身给小米磕了一个响头。
她还要磕头,姥爹和小米急忙上前扶住她。
她哽咽不能成声。
小米安慰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去帮你找孩子。”
她干咽了好几口,终于说出话来:“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啊?”
姥爹道:“你还是先回去吧。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跟我们去找的话,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拖延我们的时间。你要帮忙的话,你告诉一下我们,你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喜欢吃什么东西?”
“他跟他爸爸一样,特别喜欢吃年糕。先生,你说说,是不是人贩子用年糕把我的孩子骗走啦?我听人说,有的人贩子会用好吃的骗小孩,吃的东西里面放了药,小孩子不懂事,吃完就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会跟着那个人走,别人叫他他也不会回头。是吗?”妇女说道。
不等姥爹回答,她又说:“我从制作小糖人的摊位上去找他的时候,是看到了他的背影的。可是我怎么喊怎么追,他都不回头。先生,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人贩子肯定是用年糕诱惑了他,年糕肯定放了药,让他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姥爹在没有来淄川之前就从志异古书里看到过相关的说法。这是一种魇昧之术,迷惑人的魂魄的,让人像做梦一样。
古书中原话是:“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俗名曰‘打絮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意思是,魇昧之术道法不一而足,其中一种的方法是以美味作诱饵,引诱你吃下去,你便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这俗称“打絮巴”,江南一带叫“扯絮”。小孩不懂事,常常受骗上当,深受其害。
这妇女说的情形,的确跟“打絮巴”很像。
那古书上的原话并没有到此为止,后面还有两句:“又有变人为畜者,名曰‘造畜’。此术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意思是,除了前一种术法之外,还有一种能将人变成畜生的术法,名叫“造畜”,这些术法江北一带很少见,黄河以南却常有。
淄川就在黄河以南。
如此一联系起来,那店里牵狗的人就更加可疑了。他或许非常擅长魇昧之术,打絮巴和造畜两种魇昧之术都会。他先将这个可怜妇女的孩子用美食诱惑走,再将孩子变成一条狗,然后牵到那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去。
加上妇女出现时那条狗的异常表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说不定变成了狗的孩子看了他的娘之后后悔吃了陌生人给的美食,用吠叫和撕咬的方式想引起这位妇女的注意,让她将他带回去。可是她没能认出那条狗来。
她怎么会将一条狗认作她的孩子呢?这就是“造畜”之术厉害的地方。即使被骗的人遇到了亲人,向亲人求助求救,亲人也不会搭理他。如果人贩子用这种方式害人,被害者简直没有逃离的办法。
为了不让那位妇女过于担心,姥爹没有将心里想的这些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不要乱想。
小米劝她回去,她还是不肯。她说:“我不能帮你们什么忙,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到你们回来。”
姥爹知道就算现在把她劝回去,等他们走后她依然会跑到这里来等,所以干脆不劝她了,让她在这里等。这样她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我们走吧。”姥爹拉起小米,“让她在这里等吧。”
姥爹想起遇到弱郎大王那晚小米故意让聻丝儿割破手的情形,想起了小米后来说的那句话。亲人之所以为你做一些看似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那是因为他是你最亲的人。他不能若无其事地干等着,他必须做些什么。
多少年后,姥爹的曾外孙我参加高考,我的妈妈在村里的土地庙前跪了两天两夜。爸爸说她傻。我却从心底里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多少年后,外公跟我讲起姥爹的往事时,我也曾想,小米必定是把姥爹当做了最亲的人,才会故意让聻丝儿割破她的手。
姥爹拉着小米离开了那条街道。
拐一个弯看不见那个妇女的时候,小米迫不及待地问道:“马秀才,你知道她的孩子在哪里了?是不是就是住在我们店里的那个人牵的狗?”
姥爹不说话,脚步越来越快。
小米走了一段,发现是回店里的路,高兴道:“我就说了嘛。那个人不是普通人!今晚我们不去收集怨念了?”
姥爹似乎在想着什么事,眉头紧皱,没有回答小米。
小米并不生气,一边疾步跟着姥爹,一边抬头去看夜空的月亮。
回到了店里,姥爹叫醒趴在柜台上睡觉的店小二,问道:“伙计,有没有年糕,给我来两块!”
店小二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看了看姥爹,转身从柜台后面的小门进去了。不一会儿,他拿了两块年糕出来递给姥爹。
姥爹接了年糕还没有付钱,店小二又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有酒吗?”姥爹拍了拍店小二的后背。
店小二抬手指了指柜台外侧。那里有大坛小坛的酒。
姥爹抱了两小坛酒,看店小二没有收钱的意思,便打算第二天跟房费一起算。
小米惊讶道:“马秀才,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姥爹道:“是啊。你去他们厨房弄几根芦苇过来,要空心的,长一点的。”姥爹中午的时候注意到有送柴火的送来了芦苇,被人抬进了厨房。
小米迅速钻进了刚才店小二进出的小门。很快她就抱了一小把芦苇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