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推来一朵乌云。
时至9月,秋风一日凉过一日,近日,在本州岛中部的信浓国,更是下起了雨。
连绵数日的秋雨,着实令人心烦。
自川中岛一役战败后,武田氏的部队从信浓一退再退,不仅海津城失陷、备受家督信赖的大将高坂昌信战死,就连葛尾城也在一日之内失陷了。
葛尾城本是北信浓的一座要塞,就算面对数千大军的围攻,也能坚守数月之久,上杉军纵是携大胜余威,又怎能仅用一日,破城扬威?
“枉费了先主对真田幸隆信任如此,这家伙竟背叛我等,作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举!”
武田义信面带不忿地啐了一口,他如今虽已经于危难之中继任家督,但暴躁易怒的脾性仍是一如既往。
“真田氏本就是为了真田旧领才来投奔,眼下我军新败,以幸隆的为人,必然是早就与上杉有所联络……只不过……”
走马在义信身侧的那个高大武士喃喃自语着。
“只不过什么?叔父你在担心什么?”
义信追问道。
“只不过,深受先主恩惠的真田幸隆都背叛了,那么别家国人众,如室贺、出浦、海野等人,亦将望风而降……如此一来,北信浓大势已去,将再无效忠武田之人。”
讲到这里,武田信繁只感觉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些许,北信浓得而复失,意味着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他与兄长武田信玄、与众家臣们为扩大领国所做的努力,尽皆付如流水。
经此一役,武田家退回了十年前。
“叔父又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就算没了北信浓,我们还有南信浓,就算上杉氏将南信浓也夺去了,我们还有甲斐!只要我武田义信还活着一天,必然为守护武田家而战斗!我就不信,上杉辉虎和佐佐成政敢来甲斐撒野!”
义信用力地踢了踢马腹,马儿吃痛前奔,却又被义信用力拉扯着,只能在骑马武士的团团护卫下缓缓前行。
也由不得义信如此,他虽然口出狂言,但此时的确是武田势衰,而他们又在撤退的路上。
义信在个人的武勇上,虽然自信胜过父亲许多,但经历了武田信玄被佐佐成政单骑冲阵并重伤的事情之后,他就算再不甘心,也不能行险了。因此,从川中岛撤下来之后,义信的周围总是护卫着众多武士。
在义信和一干将领的身后,是一群身着赤色衣甲,神色疲惫的足轻们。武田家的赤备队虽然损失惨重,但其中赤备足轻倒还算编制完好,在海津城、葛尾城相继失陷后,年青的家督决心将这支精锐的备队攥在手心里,以便随时应对不测、投入战场。
在赤备足轻的中间,有一个两匹驽马拉动的破烂板车,板车上不是粮草和武器,而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异常,被用麻绳捆得严实的武士。
这名武士的衣甲早已破烂不堪,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一道道伤口,在雨水的淋泡下久久不能愈合,至今仍渗出丝丝的血迹。
他英挺的双眉几乎皱成了一团,双眸紧闭,似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这家伙真是命硬,这么多天了,还没死。”
俘虏旁边一个年轻的赤备足轻道。
“嘘!小声点,难道你忘记了……这家伙被擒下之前,杀了三十五名武士!”
一名稍稍年长的赤备足轻连忙推了推年青人,示意他少说话。
“杀了三十五名武士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跟粽子一样的捆在这里,难道你还怕他醒过来,一刀把你杀了?”
年青人胆子颇大,对前辈的谨慎嗤之以鼻。
说话的时候,他还伸出手来往俘虏的身上敲了敲。
“看吧……都这副样子了,估计是活不过来,快的话今晚就该死了吧!”
年长的足轻还要再劝,脸上忽然露出惊骇的神色。
“你看到什么了?”
“他……他醒了!”
随着对方的指引,年青的足轻扭头望了过去,竟见到那个魁梧异常的俘虏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瞪了一眼身前的足轻们。
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亦无任何言语,这名俘虏只是一个眼神,就将胆小的人吓得两股战战,胆大的年青足轻虽然强自压下内心的恐惧,却也如同扛着一座山一样,沉重非常。
重伤加上发烧,这名俘虏的生命已经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数日之久,众人都以为他命不久矣,却未料到垂危之际的他,仍有如此威势。
倏忽之间,众人只觉得身上一松,俘虏已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见了没?小心些!”
年长的足轻头低声呵斥了一句,众人皆是低头走路,再无轻视这个俘虏的意思。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身材魁梧的俘虏,乃是在越后乃至关八州都声名赫赫的前田庆次。
而数日之后,前田庆次在甲斐踟蹰岐馆的惊人之举,才让他的名声在整个甲斐流传开来。
与此同时,从北信浓战场撤下来的佐佐成政,此刻也面临着人生中的一大危机。
在川中岛决战之前,武田氏派出的忍者在坂户城放起了大火,几乎将坂户城的本丸系数烧为灰烬。
佐佐成政对此当然大为光火。
武田家的忍者不仅烧毁了坂户城,还直接导致井伊直虎在混乱中受到惊吓而早产……
万幸的是,直虎和孩子母子平安,在火灾之后,就被留守的家臣们严密地保护起来了。
成政第一时间赶回来,陪着直虎度过了最危险的那几天,现在他好不容易安下心来,想要找张床大睡一觉,却被一个小丫头扇了一巴掌。
以如今佐佐成政的威势,敢扇他一巴掌的人实在太少,敢扇他一巴掌的丫头则少之又少,就算是信长的妹妹阿市,也不敢如此。
可刚刚扇了成政这一巴掌的丫头,身份连阿市都不如,因为她父亲的家族早已被除名,她本人,也最多不过是前田利家表妹的身份。
不错,她就是前田松。
佐佐成政自己亦是未能想到,向来温柔驯顺的阿松,竟然也有脾气火爆的时候。
“你把庆次大人怎样了!为何我听到有人说他死了!”
阿松除却愤怒,更多的却是伤心,她早听说前田庆次为了掩护佐佐成政撤退,战殁于川中岛战场的消息,苦候数日,亦不见佐佐成政出面解释一二,不由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佐佐成政面带赧然,心里也担忧起来……前田庆次究竟怎样了,他也不知道。
“庆次他……”
成政不由吞了口唾沫。
“这么久了,都未听到他战死的消息,应该是还活着。”
“不会错的,庆次这种超级大笨蛋,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佐佐成政面带癫狂地喃喃自语着。
数日之后,在甲斐国踯躅歧馆,即将召开一场庆功的宴会。
这场庆功宴,自然是庆祝武田氏在川中岛合战的胜利。虽然打仗是打败了,但面子上总不能低头,对于年轻的家督武田义信来说,借此机会,重聚人心便是重中之重。
而重聚人心的某一关键举动,便在于踯躅歧馆内的这个小院子。
这个院子里,关着一名囚徒。
一个小姓匆匆从本丸出来,来到这个偏僻的所在,轻轻拽开拉门,恭恭敬敬地道:
“前田大人,馆主大人有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