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岐赖次睁开了双眼。
他醒过来了。
果然,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主公!主公他醒了!”
深雪喜极而泣。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果心就从房梁上落了下来,盯着赖次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皱了皱眉。
“你是他,还是他?”
她这么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就是我。”
赖次的回答同样没头没脑。
比两个女忍稍晚一些,明智光秀也闻讯而至,在确认了赖次已经苏醒之后,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果心似乎又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了,赖次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现在想要验证另外一个推测。
土岐赖次缓缓闭上了眼睛,放空意识,在识海里搜索着什么。
……果然,空荡荡的,那个讨厌的家伙被困住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土岐赖次松了口气,嘴角也渐渐有了一丝笑容。
太好了,自己重新成为自己了。
……他终于重新拿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永久性的。
“饿了。”
赖次扭着头往四周打量一番,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如果要说特别,也许就是这个房间里的气味吧。
……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
等等……赖次忍不住皱了皱眉……消毒水?
消毒水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拍了拍脑袋,这才意识到那是继承自“他”的记忆。
听到赖次说饿,深雪就一溜小跑地离开了,没过多久又一溜小跑回来了,她的手里多了一碗粥。
小心翼翼地在赖次的脖子下面垫了一条棉被,深雪端起碗来,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再吹到热而不烫的程度,才开始喂赖次喝粥。
“不用……我自己来。”
赖次轻轻挡住了深雪的小手,在深雪和果心诧异的目光中自己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
然后,他掀起被子,坐在光秀的对面自顾自地喝起粥来。
如果说佐佐成政是一个很会享受的恶棍,那土岐赖次就是一个天生的贵族。
他神态从容地屈膝跪坐,气度优雅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最简单的白米粥,虽然没有华丽的衣服、没有上等的菜肴,但此刻的赖次无疑是一个出身高贵的翩翩公子。
——比起明智光秀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让光秀很诧异,也很喜欢。
直到一碗粥喝完,他才开口问道:
“我昏迷了多久?”
“光秀大人来之前昏迷了三天,之后又是三天……算起来昏迷了6天了。”
深雪掰着纤细的手指数着,忽然嘻嘻笑了。
“自从来到这座城之后,深雪可是掰着手指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真好……大人终于醒过来了。”
她的眉眼间,足以看出对赖次的关心是发自肺腑。
可讽刺的是,就算是细心如她,也未能发现眼前的这位大人,早已不是她所熟知的佐佐成政。也许房梁上那个人能发现,但她又怎么会去提醒深雪呢。
“嗯……瘟疫扩散了吗,光秀?”
直到赖次扭头发问,光秀才反应过来,她对赖次这种优雅从容的举止有些着迷,不知不觉中竟有些沉迷其中。
“全赖主公先前采取了有力措施,才阻止了瘟疫的大规模蔓延,经过启迪医馆的诊断和勘查,可以确定瘟疫的范围就在春日山一带了……至于春日山以外,许多村寨都已经被空了,这也是瘟疫未能大肆扩散的原因。”
“知道了。”
赖次点了点头,站起身缓缓走上了阳台。
在过去的几年里,长尾景虎经常在这里观赏风景。
在过去的几十天里,长尾政景也曾经在这里观察武田军的动向,布置城防。
但此时赖次攀上春日山城的最高处,却只能看到残破的春日山城和城下町的残垣断壁。
“那个家伙的生存之道是复仇……可我呢?我的道路是什么?”
南风吹起了赖次的衣袖和前襟,也带来了春夏之交的暖意,但他的心却开始迷惘起来。
他是土岐赖次,他不是佐佐成政。
佐佐成政可以为了复仇欺骗小公主,可以为了复仇赔上整个美浓、甚至是关东。
但是他呢?
他唯一的父亲土岐赖艺早已在十几年前死了,现在的他早已不受成政所谓的“复仇的咒缚”了。
但若是以为赖次没有天下人的志向,未免太过小看了他。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又怎能屈居人下?
他要做的,一定要超越那个没用的佐佐成政才对!
仇恨,只是幼稚的佐佐成政所执着的东西。
赖次所疑惑的、所迷惘的,只是得到天下的方式而已!
换言之……土岐赖次所迷惘的,是要以强力夺取天下,还是身居幕后操控天下?
无论哪一种,对天生的贵胄土岐赖次都有足够致命的吸引力。
在他眼里,天下大名也不过手中棋子,他疑惑的只是如何让这一盘棋,下得更有意思。
两天后,土岐赖次带着果心和深雪,再次来到了松代城。
在松代城本丸的一个诵经室里,他和长尾景虎初次见面了。
盯着与佐佐成政截然不同的土岐赖次,长尾景虎不禁有些失神。
她本想跟佐佐成政算算账,报复一下上次那一吻和爽X快X感和那一拳的痛感,但土岐赖次一副端庄又优雅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土岐赖次,但以她对佐佐成政的认知来看待土岐赖次,无异于圆凿方枘。
土岐赖次只是穿着武士服坐在她的对面,就让她觉得对面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大名而非武将。
这很奇怪。
“这次匆匆忙忙地来见主公,首先是汇报瘟疫的处理进展,以及春日山城的状况。”
“嗯……这次的事,辛苦你了。”
景虎姐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那件事……虽然还不清楚瘟疫究竟控制到了什么程度,但在过去的0天里,瘟疫未从春日山城附近扩散出来是已经确定无疑的事。
仅仅是阻止瘟疫扩散这一件事,就是大功一件。
“好消息是,有赖于曲直濑道三和明智光秀师徒的帮助,瘟疫已经控制。春日山城内仍有大约三百人活了下来,其中……包括宇佐美定满。”
景虎姐一句句地听着,只是点了点头,知道宇佐美定满竟然也没死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坏消息是,春日山城的三之丸全部拆毁,城下町完全焚毁、直江津被毁、竹里馆被毁、林泉寺被毁、春日山周边的村落,尽遭屠戮,几无生者。”
景虎姐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她握紧了手中的念珠,拇指和食指的指节有些发白。
“知道了。”
景虎姐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一声叹息。
她不叹息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恰恰是因为她的任性。
若非是她赌气之下出奔离国,越后又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所以我们需要时间来恢复,需要休养,同样地,信浓也被破坏地相当严重,武田晴信短时间内也再无发动侵攻的可能,这一点请主公放心。”
“……意思是,这口气只能暂且忍下是么?我明白的。”
景虎姐松开了念珠,神色也变得平静起来,嘴角却扬起冰冷的微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曾经被以为天真、幼稚、天然呆、一根筋的战国女大名,也渐渐变得沉稳起来,也许用不了多久,她能变成腹黑女王也说不定呢?
“诚如主公所言……所以为了能够在未来压制武田氏,请允许我上京,为您申请信浓守护的役职。”
“上京?难道是信浓守护他……”
景虎姐的眉毛一挑,很快就明白了赖次的意思。
无论是景虎姐自己上洛,还是作为她得力家臣的土岐赖次上洛,都不能平白无故地去。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如果你的实力还不够强,上洛总是需要一个借口的。
——实力强横如今川义元的话,便可以不需要借口,直接带三万大军横扫过去。
这一次,赖次上洛的借口就是“信浓守护”一职的归属。
信浓守护本是信浓名门小笠原家的役职,武田晴信执掌甲斐之后,就开始了信浓攻略。
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战败,逃亡到村上义清的麾下。
但没过多久,村上义清也败给了武田晴信,他们便一同逃到了景虎姐这里。
村上义清受命在根知筑城并驻防,但小笠原长时却是留在了春日山城,成为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不巧的是,他在这次瘟疫中病死了,而且是佐佐成政和他的儿子小笠原贞庆亲自点火,把他烧成了只剩骨头渣。
因此,这才有了赖次上洛的借口。
他要为长尾景虎申请信浓守护的役职!
有了这个役职,就有了进军信浓、压制武田氏的大义名分,而景虎姐素来很注重大义名分。
——虽然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已经不要脸,但真的能把内库脱下来跳舞的人,还是很少见。
很多人都需要一块遮羞布。
想到这里,景虎姐也在心里有了计较,但她仍有些不放心。
“……听说你在春日山城也感染了疫病,大病初愈,能行么?”
面对景虎姐的担忧,土岐赖次挺直上身,回之以优雅的微笑。
“如果我都不行的话……越后还有谁行?”
“我知道了。”
景虎姐点点头,算是应允了这个提议。
——的确,眼前这个人是天生的贵族,如果他都不行的话,越后还有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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