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这才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出声,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关于宁致远的事情他不想再说什么,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必要了,这个孩子已经远超乎了他的意料。
回首过往的几十年,历经了三朝,他一生钻研技术与农业以致力于增强大明国力和百姓的收成,这些他都没有完成,但是自己的后代却是完成了,红薯和那种足以攻城拔寨的大炮问世,上天也算是厚待他了,就连他一直所希冀的大明也开始了大规模建造大炮用以守城,只是这次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致远..."徐光启想嘱咐几句,但是想到不管怎么样朝廷的现状他还是不能透露,这是原则问题,"这些天会陆续有老夫的一群门生找到你,需不需要他们致远你自己决定吧。"
说起这个他又不由得开始感慨,他倒是还好,因为游历了不少海外国家信奉天主教的耶稣所以对忠君的执着在逐渐削弱,只是那些门生都是深受孔孟之道成长起来的,如今却也是有些随风飘扬,当然这也是和随处可见的宁夏传闻大有关系,以至于连自己这些不受重用的门生也在心动,他们大多都是有些手艺在身的读书人,在这大明不受重视,纵使崇祯开始建造大炮了,给这些人的待遇也并不高,工人手匠,原本就比士人低上一等。
宁夏对手艺人却是极为看中的,几乎是来者不拒,而且同时还向大明内部广撒网来诱惑那些有真才实干的人,他知道好的匠人足以改变一个国家,就像汉时匈奴的马钉和马镫,只是很简单的玩意却是让他们压制了汉朝几百年,鲁班工艺攻城夺寨更是无往不利,所以宁致远听了之后却是眼前一亮。
"以前倒是没能看出致远你的潜力..."徐光启似叹非叹,他原本觉得宁致远该是治世之才,现在看来远远低估了,"否则这些个不得志的庄稼汉和打铁匠还不是早就投奔你去了。"
"庄稼汉和打铁匠..."听着徐光启的自嘲宁致远觉得有些好笑,同时有些不是滋味,徐光启这样的人在现在远没有得到与他们相符的地位,在不理解的人来看完全就是奇淫技巧。
"大明国力原本羸弱,再不借助旁物又怎么挡住后金马蹄的兵峰..."徐光启面色平静,声音微弱,"门阀林立,劳力多藏于其中不想着提高土地的收成怎么养士养国..."
"他们或许不受重视,但他们真的很重要!"徐光启加大了音量目光炯炯地看向宁致远,这是他的心声,见着宁致远点了点头才似是松了口气,此刻的他是真的没有把宁致远当成一个晚辈,而是可以决定许多事情的上位者,有种吾道不孤的欣慰。
"都言致远你在宁夏兴办学院,强制教授奇淫技巧,"徐光启眼中散发着向往,"这是老夫一直以来心中所想,可惜是没有荣幸再见得到了..."他知道这种为世人所不容的东西这么大规模的教学是要忍受着多大的压力,由此也可见宁致远你在宁夏的统治力该有多么的强大,对比而言的大明更是岌岌可危吧?
徐光启说话间气息在逐渐减弱,一连串的话之后刚刚的那点精神也似乎消散了许多,宁致远默不作声心里却是一颤。
"很久...之前老夫就觉得自己已经快闭眼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现在又见到了致远你,还有小雅儿,真好,真好..."
"哇...爷爷..."徐澹雅刚刚止住的泪水登时又奔涌而下,她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什么,很多东西没有流于表面却是异常明显,俏丽的小脸又在宁大官人衣袖上不停地磨蹭着。
"小雅儿..."徐光启脸上似乎是咧嘴笑了笑,但是宁致远看的并不真切,是的,此时已经干涸到了极点的脸上只有一个表情,"你这女娃啊...哭什么...可是从小就没有哭过呢...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没有哭过...不过现在也好了,好了啊。"
宁致远心里跳了跳,这话的意思俨然是徐澹雅是徐光启捡回来的了,而且当时徐小妞已经很大了?至少还有自己的意识...偏着头看着徐澹雅的表情,却发现她脸上只是在抽搐着,想来不会是这方面的反应迟钝而是确实早已知道了...
徐澹雅布满泪水的脸上眨了眨眼,显得有点滑稽,徐光启喘着粗气,双眼笔直地看着床顶,似是有些涣散还有些怀念,"老夫早该知道小雅儿你知道自己不是徐家人,但是你现在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徐家人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三岁..."
"那时候也是现在这样的冬天吧,那多冷啊,老夫当时被罢黜官职游历在外,正看见一个孤孤零零的小姑娘..."
宁致远竖起了耳朵听着,这些徐光启之前倒也没有说得这么细致,可如今不知是何缘故却又是一一说了出来。
徐光启停顿了有段时间,似乎再为下一次说话而积攒着力气。"三岁啊,长命锁上的年月她当时才三岁啊,要知道那个小姑娘并没有吵闹哭泣,在那人迹罕至的野外穿着不算厚的几层江南锦绣,却是在饶有兴趣地用树枝画着大炮...大炮啊那可是..."
宁致远当即便顾不上悲伤了,满满的都是惊讶与不可思议,再看向徐澹雅依旧悲伤的面容,他觉得这是什么样的几率才能出上这么一个...人才,傲娇可爱,聪明单纯...三岁可以自己画大炮!
"当然那只是一个形状罢了,或许只是偶然,但是老夫当时就有种感觉,小雅儿会是老夫最适合的衣钵传人..."
"事实也却是不错,小雅儿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老夫会的她都会,但是他并没有像老夫一样再广为涉猎,反而对那些真正的奇淫技巧感兴趣...咳咳..."徐光启脸上有些潮红,想来作为一个有名的奇淫技巧的老工人要说出这种话需要多大的刺激和多厚的脸皮,"小雅儿八九岁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制作一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咳咳...老夫是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作用..."
"————"徐光启嘴上说起来就没有停歇,只是这话语中的气力却是在逐渐地减弱再减弱,这是宁致远心里的感觉,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徐澹雅,两人都在听着徐光启叙说的陈年旧事,没有答话,更没有去劝阻让他节省些力气。
"老夫实在是有些担心了,小雅儿等老夫故去了又该何去何从,又能嫁给谁...一直到致远你出现了...呵呵..."
"那一天小雅儿又弄出一个新的东西,只是会一闪一闪,而且是摇一下才会闪一下..."或许因为本身就是搞技术的,所以徐光启虽然话语虚弱但是对这些细节叙说的足够详细。
宁致远嘴角抽了抽,那时候徐光启已经卧病在床了,听到这个消息想必又是一阵忧心吧,不过那东西按照正常的节奏若是没有的插手至少还有经过十余年的研究才会出现灯泡的雏形,确实在一般人眼里鸡肋得不能再鸡肋了...
他感觉到徐澹雅的身子颤动了几下,宁致远确定那并不是错觉,徐光启在那种情况下都在紧盯着徐澹雅的一举一动也确实让人动容,这已经远超了一个爷爷对孙女的关系,尤其是在女子地位低下的现在,这是一份难得的亲情。
"但是...致远你却还是很激动地和小雅儿说了起来,而且小雅儿还愿意和你说话,这让老夫着实不解..."
"后来看到那长久亮着的...你们说的灯泡吧,老夫实在羞愧,或许这么些年自己都是孤陋寡闻了吧,老夫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那却是足够改变整个大明,还有那么多海外国家的东西,这是你...还有小雅儿做出来的..."
"————"房间中静悄悄的只有徐光启说话声和重重的呼吸声,那喘息之间让宁致远心里一颤一颤,给他的感觉就是徐光启或许会随时离开,这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
徐小妞脑袋埋在了宁致远怀里一抽一抽的很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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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徐光启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这声音很小很小的刚刚入耳,宁致远急忙应了一声,徐小妞脑袋也探了出来。
"老夫的小雅儿..."徐光启眼睛原本便睁的很小的眼睛闭上了最后一丝缝隙,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强盛无比的国家,哪里有着世界上最厉害的奇淫技巧,"小雅儿...就交给你了..."
宁致远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虽然他早有准备,但是这一天这一刻真的来临却也是让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剧烈波动,等他回过神来入耳是徐澹雅的不停挣扎与哭泣,哭泣...
"爷爷哇..."徐澹雅在这一刻宛若一个小孩子,虽然她的性子大多时候不成熟,但在宁致远心里一直都觉得那是一种傲娇而不是孩子的幼稚,此时的她,就是小孩子丢失了最爱的玩具那般。
徐光启在和宁致远见面的这第一天便已经死了,宁致远觉得他就是在等着自己和徐澹雅,然后他终于可以放下心去了,他很难过,但只是紧皱着眉头,紧搂着徐澹雅。
"哇..."徐光启清脆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刚刚那么长时间的哭喊俨然已经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多的话,却还是在扯着嗓子喊道,"宁致远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很厉害嘛!怎么没有办法吧爷爷救回来,救回来啊..."
徐澹雅说着已经扑倒了徐光启已经停止呼吸的身体上,这是在宁致远亲眼所见的距离最近的一次,就算是之前徐光启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候,徐澹雅还是一直缩在自己怀里,现在看来并不全是对自己的依恋,而是一种固执。
宁致远搂着徐澹雅死死抱在自己怀里,这一刻的女孩脆弱无比让他心疼,傲娇的性子伤心起来是远超常人的激动。
徐光启走之前说了太多关于徐澹雅的往事而并非政事,宁致远恰恰觉得这样的老人才是心无牵挂地离开,世间琐事有多少,劳役着活人还打扰着逝者。
徐澹雅抽泣的声音在逐渐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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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文灿总督的做法看笑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张献忠同志觉得也不能让这么一个相信他的同志太尴尬,所以给熊文灿先写了封回信,表示他其实不愿意和朝廷对抗,自己不过为了生活而,但是投降这种事情毕竟是人生大事,所以的慎重考虑。
熊文灿很开心,因为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自己做的事情也算是饶有成效,他虽然天真但还是知道海贼和反贼的区别的,郑芝龙投降在于朝廷依旧奈何不了他,但是这些反贼可不一样,所以也不认为张献忠会投降,不过同时他还收到了另一封信,来自刘国能,意思大致和张献忠的那个相同,但是在熊文灿看来这位明显诚意要大得多,大的很多很多。
这世上大致有两种反贼,他们投降,就是为了造反。
张献忠同志作为一个专业的投降专用户,日子从来就没有这么安稳过,有官兵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左良玉却是奈何不得他,所以这种情况下让他投降那是做梦,不过圆滑的个性还是让他在打着哈哈,他所要考虑的只是什么时候风头不太妙了再投降,以及什么时候情况适合再造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才是他的本性,然后他收到了一个消息。
这世上还有种人有的人造反,就是为了投降,河南境内另一波反贼刘国能似乎就是这一类人。
张献忠分外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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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