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生!你别过来!”就在还差那么几步的时候,秋倌突然拔尖了嗓子,喊了一声,“你要真是为我好,就别管我。回去,你们都回去,这世上没有秋倌了。”
“我不回去。”黎塘依旧在人群中缓缓往前,“你不是要教我唱青衣吗?不还要带我去喝花酒吗?你都忘了?”
秋倌瞪大了眼睛,目光有些茫茫然,原来,他还有这么多事没有做完。
所有人都不敢再大声说话了,让开了道,窃窃私语。
在距离秋倌还有几人的距离时,黎塘不再往前,生怕惊到秋倌,伸出了手:“跟我回去,我会帮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想救秋倌,却总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
穆楼和钦司站得远远的,手心皆是捏了一把汗。
回去?
他也想回去啊,可是回不去了。
摇了摇头,秋倌的声音低低地,似呢喃,似叹息:“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是我自己造的孽……”
“什么?”
秋倌摇了摇头,朝着黎塘最后一笑,扭头便跳了下去。
“秋倌!”
“啊呀,救人呐!”
“有人跳江了,快救人啊!”
…………
此起彼伏的叫声,夹杂在滚滚的江水声中,黎塘跟秋倌只差了一拳的距离,如果他反应能再快一些,如果他从昨天就一直看着秋倌,或许秋倌就不会有事。
姗姗来迟的赵班主正巧看见了秋倌落入江中的一瞬间,急火攻心,一时间晕死了过去,穆楼和钦司手忙脚乱,又只能忙将赵班主送走。
秋倌终是跳下去了,黎塘伏在江边的大桥上久久不能动,双拳暗暗握紧,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他所在乎的人,他一个都留不住,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同样也是。
眼前只剩下汹涌的江水,再也没有半点秋倌的影子。
一缕白色的光从江底升起,袅袅地往着某个方向飘飞,除了黎塘,再没有人看得见。
这是……秋倌的魂魄?
其实此时,黎塘已经猜到了大半,秋倌难道是跟灵魂当铺签订了协议,所以死后灵魂会被回收?可是,他不肯这么相信,因为知道于秋倌而言,所知道唯一跟灵魂当铺有关的人,只有莫念凝。
雨丝朦朦胧胧的,像是在眼前蒙了一层白纱,黎塘亲眼看着一个撑了油纸伞的女人,站在桥尾,将秋倌的魂魄尽数收下,知道这一刻,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油纸伞轻轻移开,熟悉了二十年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两个人隔着桥的两侧相望,谁也不靠近,谁也不说话。
黎塘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看不透,读不懂,莫念凝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去解释,更不知道自己此刻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
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视线就被一辆车给挡住,再看的时候,黎塘就已经不见了。
她想,她这次可能是真的找不回黎塘了。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曾经唾手可得的时候,不就是她自己推开的吗?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伤感再也不愿回来的黎塘?
指尖隐隐还闪着温润柔和的光芒,举着油纸伞的手突然失力一般,伞从手中滑落,在一边滚了两下,才停下,来来往往都人与车辆,呼叫声、汽笛声……全都夹杂在一起,这个世界是喧闹的,从来就不是平静的。
细雨微凉,蒙蒙地扑在脸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东边升起的太阳,小小的,阳光穿过空气中的雨珠,落在这混乱的大桥上,却似乎带不来一丝的暖意。
秋倌这一回,是真的解脱了,可他的结束,却是很多人痛苦的开始。
“你说什么?!”天宏酒楼里,傅书朗拍案而起,朝着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怒瞪着眼睛,声音里是不可掩藏的怒火和颤抖,“这不可能!”
段淮宁不愠不火,又肯定了一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傅书朗突然深吸了一口气,颓然地垂下了肩膀,重重坐下,眼神里依旧是不敢相信的色彩。
怎么会?
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还在给他唱杜丽娘的秋倌,怎么就突然跳江了呢?怎么会……?
现在想起来,傅书朗才发现昨儿自己是有多绝情,真真不是个东西,难道说,真是他逼死了秋倌?
「秋倌我可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杜丽娘。」
「杜丽娘不是死于爱情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就像我一样,岂不是太过可悲?」
「等等!等我唱完这一曲!」
「就等我唱完这一曲,就这一曲!秋倌发誓,从今往后,秋倌再也不纠缠傅少爷,这还不行吗?」
这还不行吗?
这还不行吗?!……
秋倌近乎哀求的表情,历历在目,他说过的话更是一句句地在傅书朗的脑子里炸开,原来,秋倌说的不纠缠,是这个意思,原来,昨天就是秋倌的终点。
秋倌生于戏台子,死于戏台子,这一生也是风光够了,却没想到,依旧是求不得,最后甚至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傅书朗悔不当初,就算他给不了秋倌任何的承诺,但至少能好好听他唱完每一出戏。
他说,这戏,他日后再听……
可现在秋倌走了,他还要去哪里找这样的“杜丽娘”?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事无常,且在且珍惜。可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却一直都没有领悟到。
他想,秋倌在投江的那一瞬间,会不会是带着恨走的呢?
段淮宁看着傅书朗沉寂下去的表情,内心一阵唏嘘,恐怕连傅书朗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失去挚爱一般的悲哀。
不管傅书朗是不是真的对秋倌也有相类似的情愫,但至少,对于秋倌这个人,他应该是眷恋着的吧。
看傅书朗失神,段淮宁自顾自地起身来,道了声别,可就连段淮宁离开了,傅书朗都毫无察觉,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一具皮囊。
“怎么样?还好吧?”段年见段淮宁下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不禁追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