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胡不为下定决心,要离开徐家了。
“……路上游历一番,增长见识。虽有些愧对先人,但新年到来之前,总要归乡祭祖。”胡不为谨慎地组织着说词。
徐夫人不置可否,淡淡问道:“决定了?”
胡不为起身长揖行礼,恳切地道:“多谢夫人这些日子对小侄维护教导,铭感于心,不敢相忘。”他一咬牙,问出了盘桓多日的话:“小侄有个旧仆,大约在大约初十的时候前来找小侄回禀家乡之事,十二的时候向小侄告辞离去了。这本没什么,但前两日,小侄家中老仆告知小侄,那位旧仆一直未曾归家。小侄察觉不对问过门房,哪知却没有旧仆离开的记录……”
他俊脸微红,像是十分难堪,向徐夫人请求道:“小侄恳请夫人费心为小侄寻找旧仆行踪下落。”
他的仆人来找他,借口是有正经事回禀。回禀之后,仆人告辞离去,他想当然地以为人是真走了……就算那人借口走后又在徐家干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其个人所为,意义如何背主,他这个主人要担干系,但要担的干系显然要小的多了!
徐夫人身为长辈,肯定不会再这一点上多为难晚辈,也不过是多训斥他几句奴人不严罢了!
徐夫人闻言面色平静,转头看向宝瓶。
宝瓶低声回禀道:“回夫人,近日婢子并未收到相关信息……容婢子再查探一番。”
徐夫人微微颔首,看向胡不为,道:“至多五日,徐家会给你一个答案。”
胡不为连忙拜谢,又向宝瓶拱手,诚恳地道:“麻烦宝瓶姑娘了。”
“若真有人在徐家出事而她不知,那是她的失职。”徐夫人言语淡淡:“非是为了帮你。”
宝瓶并不能面面俱到。
但徐夫人要求严格,本来到不了徐夫人面前的一件小事到了徐夫人面前了,那么,宝瓶肯定会因为失职而多少受到徐夫人惩罚——也就是说,胡不为其实是给宝瓶找了不痛快的。
胡不为闻言略有些难堪,但很快便平复了,依旧向宝瓶拱手,诚恳地道:“无论如何,在下都要多谢宝瓶姑娘。”
宝瓶侧身避开。
又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端茶送客,淡淡地道:“惠儿,替我送送客人。”
徐惠一直恭敬侍立一旁,不曾开口插话。
从第四楼回来之后,她的性子贞静了许多,不再喜欢人前争强表现。听到徐夫人吩咐,她恭敬行礼应了下来。
走出梧桐苑,又走了一段路,胡不为停下脚步,向徐惠施礼,道:“惠小姐留步。”
徐惠抬头,定定地看了胡不为一阵,只看得坦然真诚的胡不为渐渐有些了窘迫,才移开了视线,轻声问道当道:“世兄当真要离开?为何这般焦急?”顿了顿,她又道:“世兄籍贯在此,明年三年,还是要回来的。这来去频繁,世道并不太平,只怕道路难行,平白浪费了光阴,不如留在姑苏潜心向学,他日榜上有名,再风光祭祖不迟。”
胡家有些奇怪。
他的户籍在姑苏,但家族祠堂却在晋地。
胡不为眼中流露出稍许感动之色,道:“多谢世妹关心。”他吸一口气,解释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言之有物,方能写出锦绣文章。是以,许多有识之士,进京之前,都曾有游学增长见闻。说实在的,我虽打算今年下场,但实际信心并不很足,恐自己所做文章流于空泛,幼稚无用。或许天意如此,今年下场不成,正好借机游学,磨砺自身。”
他解释的十分慎重,让人顿生好感。
徐惠微微点头,福一福身,道:“小妹在此,谨祝世兄一路顺风,心念达成,来日御前簪花。”
“借世妹吉言。”胡不为面上带着淡淡的矜持的欢喜之意,片刻之后复又露出愁容来,拱手问徐惠道:“不知世妹如今可是有了徐兄消息?在下一直挂念。”
徐惠俏脸再次柔和了一些,却摇摇头,道:“我虽不知大兄此时在何处,但听妹妹说,他如今已经能够立足,十分安全了。他如今日子充实,胡世兄莫要再自责愧疚了。”顿了顿,徐惠补充道:“大兄自幼就想走出去,如今终是如愿。”
“鹰回长空龙归大海。”胡不为十分欣喜:“以立前兄的能耐,在任何地方当都能闯荡出一片新天地。之前的确是我等关心才乱了。”他对徐惠拱手,笑道:“得知立前兄的消息,在下心愿以了,就此别过,世妹请回吧。”
徐惠含笑行礼,目送胡不为渐渐走远。
大兄他到底在何处?是不是真的对新生活欣喜万分?不然,小半年过去了,他为何一直不肯回来?连主动联络族人都不曾?
他既然已经站稳脚跟有了新生活,为什么连只字片语都不肯送回来给她……
一阵秋风吹过,几片落叶飞舞。
徐惠突然觉得格外难过起来,眼中平平多了一些水光。
……
南通,码头。
徐立前站在岸边,望着在瑟瑟秋风之中依旧忙碌挥汗如雨的苦力们,俊脸仿佛是被码头南北鼓荡的风吹的僵硬了似的,麻木没有表情。
他的手底下现如今已经有了整整八十人。
是以,他不必再亲自出卖力气将一包包沉重的货物扛起,也不必再如只有七八人的时候那样,每当船只靠岸,就飞奔过去,谄媚低声,想要揽下一笔生意……
八十名手下。
有年老的,一辈子在码头上混饭吃,力气或许没了,但眼力人脉却是越积越厚;有少年人,身体弱些搬不动重物,却能灵活前后,将主顾照顾的喜笑颜开;身强力壮者少,多是格外老实甚至有些愚笨的,但埋头干活绝不偷懒,最是好用……
有了这些人,夏立已经跻身成为南通码头第四号人物,生意开始自动找上门了。
而他本人,似乎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有人挑衅的时候动手震慑就好了。就像那些被供奉起来的打手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