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少。”邹大成低唤一声,目光狂热。
徐立前没有看他,定定看向船舱的木门。邹大成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见徐立前微微摇头,于是不敢再动。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地板上很快蕴出了一滩水迹。
邹大成的脸蓦然变了。
他抽出腰间长刀,盯着大门,神色戒备,又有一丝懊恼——竟然有人跟着他找到公子了!
怎么回事!
他怕有人跟踪,硬是从一个隐僻处下水,一路闭气潜水,憋不住了才找个船只遮挡的地方出面换气,如此小心翼翼,竟然还有人缀上了他!他却不知!
“大成,刀收好了,开门请客人进来。”徐立前负手站定,一脸沉静。
邹大成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转动一下眼睛,方才按照吩咐,还刀入鞘,却是依旧满怀戒备,上前拉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是两位留着长髯的中年人,俱是做文士打扮,一位略矮富态,不怒自威,但此时却对他身边一个年轻些的文士陪着笑意,亲切之中,透着迎合之意。
邹大成打量着来人,沉声道:“你们是谁?我们这船最近不送货。”这两人衣着富贵,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但邹大成还是将这二人当成是商户,想要打发他们离开。
那富态之人闻言咳嗽一声,道:“本官乃通州知府高仁节,微服过来,找你们夏少。”
他面容一肃,官威自露,使得邹大成竟然下意识地矮下了身子。
“高,高大人……”邹大成有些哆嗦,难以置信。
他想要打量来人想要看出些什么,但迎上高仁节威严的目光,立即垂下目光,错开身体,将舱室里的徐立前露了出来。
“高大人请进。”徐立前收敛眼神,上前一步,低头,欠身相迎:“地方简陋,慢待贵客了。”
高仁节两人走进船舱,徐立前欠身请坐,发现高仁节总是十分顾及他身边之人拱了拱手,面露疑惑,轻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这位是?请恕在下眼拙。”
身在地方,徐立前怎么会不关注南通一地的官员大人物,虽然在这之前,是从未会过面。高仁节一露面,他就认出来了来人,但却判断不出其身边人的身份来历。
仿佛是幕僚师爷一般的人物。
但什么幕僚师爷,能让一个正五品一方父母官如此尊敬偏抬?
“这位是傅先生。”高仁节没有多做介绍,道:“傅先生是本官的客人,听闻了夏少大名,是以跟过来见识夏少风采。”
“果然是少年俊杰,羡煞我等啊!”高仁节上下打量徐立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居高临下,官威赫赫,却又平易近人,十分真诚地称赞,足以让任何一个底层之人生出“被看重”之感,感激涕零。
而那位傅先生正襟危坐,只是在高仁节介绍他的时候,淡淡点头,态度矜持暗含倨傲,看徐立前的目光带着隐晦的审视之意,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少年的肌肤如同是北方初夏田地里的小麦色,一字眉又浓又粗,这这让他原本有些柔和的面部线条显得格外的硬朗一些,像是北方人。但再看他的骨架体型,还是偏消瘦些的南方人……
此时,少年过于镇定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些感激,似乎是紧绷的心弦松弛了几分一般。
高仁节见状暗自点头,心道:这样才对。
一个少年人,于草莽之中取得再大成就,在一介父母官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真要凭这点儿成就去对峙父母官,那不是“少年英杰”,那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傻子。
刚才夏立的太过镇定,应该是他误以为他们是抱着恶意而来,是以强行让自己不要一上来就输掉气势,强行给自己壮胆来着吧。
一个草莽中的年轻人,他还镇不住,那就丢人丢大了。
高仁节不知道身边这位傅先生为何一定要维护这位少年人,而且态度颇有些古怪……不过,上面人的心思,他也没必要问的太清楚。就只当是那一位看中了此人的潜力,想要暗暗收拢吧……
“大成,去沏茶。”徐立前吩咐之后,再次行礼,道:“都是些小民,不太懂礼,两位大人担待一下。”他微微沉吟,小心问道:“不知高大人特意来找草民是……”
“嗯……”高仁节看了身边傅先生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将虚胖的身体朝着徐立前这边倾斜一些,越发显得真诚和蔼,道:“本官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有关大河饭堂的情况,是吴县丞误信了小人之言,失察不慎,才酿出了大错,让许多正经经营的百姓受了委屈……本官来找夏少,是想要替吴县丞代为赔罪。”
见徐立前惊愕难以置信,高仁节越发坦诚谦逊,道:“也是本官治下不严……幸好有夏少信任官府,一再叮嘱相邻冷静等待处理,这才没有将矛盾扩大,也才能让本官有机会纠错……在这一点上,本官实在要多谢夏少你。”
他也没有说假话。
他知道南通码头风气改变,一片祥和,再无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之事,年前他还将此作为“教化民众有功”的佐证写在了他的考绩上去,自然没有考虑过去寻大河饭堂的麻烦,从而自找麻烦。在他们一地父母眼中,治下稳定,就是如今最大最好的政绩,比任何其他的都要重要!
贺老三联合吴县丞所做之事,他事情是不知道的。
知道之后,尤其是得知近千码头上的苦力将县衙给围了,高仁节当真险些是没吓出病来!幸好,幸好,没有出大事儿。
原本他听到消息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安抚,想要让人与围坐县衙的苦力交涉从而联系到这个夏立,但没想到傅先生却对这个夏立格外感兴趣,依旧要安抚,却是拖延几日找到了夏立藏身之处,这才亲自上了门。
“为表诚意,来之前,本官已经让人将误抓的饭堂伙计都放出来了,并按照律法一人赔偿了一百文铜钱。”高仁节抚须,笑道:“相信很快夏少就能得到消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