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离和方月慧在六律书院门口下车,魏离凝神望去,六律学院坐落在嵕山之阴,建筑恢宏,从山脚直接绵延至山腰。一般建筑都建在山南水北,位于阳面,便于采光,好处无限,可是这六律学院偏偏建在山阴,不知有何讲究?
似是看穿魏离的疑惑,方月慧道:“百里院主在进入秦国前,曾经披发入山三年,融会贯通儒、法、道三家,他创建六律学院时,先王也想建在山南,他却说阳光使人热血沸腾,秦国人血性过热,需要冷静的头脑,力主将学院建在山阴,先王征发民夫十万,历时三年,才有这恢宏的建筑群。”
魏离疑惑道:“丫头,你对六律学院很熟啊!”
方月慧颇为享受魏离叫她丫头的感觉,吐了吐舌头,道:“六律学院开有工科,其中兵器铸造一项,一直由我方家主讲,当然还有那祝融馆的祝家,也占有一席之地。”
魏离将方月慧送至讲堂,堂内有百余学子,见方月慧一个少女上台主讲,这些人依然鸦雀无声,毫无惊异,魏离猜测她应该不是第一次上台。
魏离等下还要将方月慧护送回方家,这是方老爷子的折中之举,他怕自己将昨夜所知之事说出去,就安排魏离这件小事,不留给魏离说出去的时间。当然这也是对魏离不要说出去的警告,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若魏离不顾警告,打破这种默契,恐怕立刻会引来方家人的攻击,甚至秦王亲自派人对付他。
魏离走到学院一个亭子内坐下,看着湖里在莲叶间优哉游哉漫游的锦鲤,感叹道:“人知道太多会出人命的,还是你们这些小东西好啊,无忧无虑,难得糊涂!”
“阁下好见识,难得糊涂四个字,实是道出了为人处世的精髓!”
魏离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玄衣长袖的老者,飘飘而来,手中提着一个酒壶。他来到魏离身边,将酒壶放在桌上,从袖中掏出两个酒杯,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能饮一杯无?”
魏离见这人态度洒脱,来此犹如进自家庭院一般,知道是学院中人,但一时猜不透他的身份,就笑道:“先生不嫌在下粗劣,饮一杯无妨。”
这人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魏离,见魏离一饮而尽后,却将自己的一杯倒入湖中,然后又倒一杯进入酒杯,这才一饮而尽。
见魏离表情怪异,他解释道:“今天是一位故人的祭日,遥祭一杯。”
说完之后他笑道:“千年前庄子和惠子曾经有“子非鱼”之争,阁下又如何知道这些锦鲤没有烦恼呢?”
魏离见这人刚才倾酒入湖之时,神色极苦,真情流露,此时笑容洒脱,早已将刚才的痛苦压在心底,明白他是一个拿得起放的下的豪杰。就笑道:“据说鱼和人不同,每条鱼都只有七弹指的记忆,七个弹指之后,就会忘记先前发生的事,所以他们没有烦恼。”
那人原准备引经据典,与魏离争论一番,没想到魏离却独辟蹊径,说出这样一番话,将庄子、惠子千年前的“子非鱼、子非我”的思想之争,引导另一个方面。他沉思片刻,缓缓道:“若按阁下所说,鱼只有七弹指的记忆,确实没有烦恼,但阁下非鱼,怎知鱼只有七弹指的记忆?”
魏离沉思片刻后,道:“在下确实非鱼,也不知道鱼的想法,但却可从其他地方推测一二。咸阳许多富豪之家,多集水晶以为鱼缸,缸中以假山、水藻杂之,养锦鲤于其中。”
那老人冷哼道:“如此鱼缸,万金难求,世家子弟果然奢靡!”
魏离接着道:“在下曾经细细观鱼,发现鱼于小鱼缸中,悠哉游泳,却自得其乐,人若待在如此狭小的环境中,早已风景看厌,定然会不耐烦,鱼为何不会有这种烦恼呢!后来多番观察,我发现大凡鱼类,于七个弹指之后,就会对先前所见之物,眼露惊奇,就推测鱼之记忆与人不同。”
老者叹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你所言虽不一定对,却能发散猜想,果然不凡。”
魏离笑道:“老先生没有斥我异想天开,已是大幸。”
老人又给魏离倒了一杯酒,道:“老夫前二十年学儒,后二十年尊法,临老之后,却欣赏道家。人之思想就应该天马行空,如河汉之无极,杞人忧天并没有什么可被嘲笑的,若没有这样的想象力,怎么能打破陈规,怎么能独树一帜?”
魏离将酒一饮而尽,只觉得其烈如火,于胸膛中熊熊燃烧,豪气顿生,道:“再来一杯!”
老人摇头道:“两杯足矣,再多就过量了!”
魏离转头望去,只见老人刚才倾酒之处已经挤满锦鲤,更有许多个头特别粗壮者,将小鲤鱼赶走,独自在倾酒处吞吐,万物有灵,魏离一瞬间恍然,这老人之酒并非凡酒,忙起身向老者行礼道:“谢尊者厚赐!”
老人给自己酒杯中倒一杯,将酒壶中美酒倒尽,然后一饮而尽,这一壶酒竟然只有五杯。老人道:“此酒是老夫亲赴西域雪山采集雪莲、捕捉雪蛇,杂各种名贵药材酿制,每年只得一壶,其烈如火,雄壮筋骨,饮用后寒暑不侵,诸邪难犯,但是只赠有缘。”
随着老人话音落地,那一团正在争抢酒水的湖中鲤鱼群处,忽然跃出一头三尺余长的大鲤鱼,将争抢的一干鲤鱼,一口吞入腹中,这才钻入湖底不见。
老人道:“我第一次倾酒入湖,这条鲤鱼恰巧跃出,将一杯美酒一口尽吞,这岂不是有缘?岂不是故人显灵?”说道后来,他已泪流满脸。
魏离虽不能理解老人的痛苦,却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悲伤与自责,只能沉默以对。
好在老人感情如潮水,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后他擦干泪水,道:“你我今天相见,也是一场机缘,等下你不要离开,赠你一场机缘,能够得到多少,就看你悟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