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五进来的时候,老人穿着一件淡红色的睡衣,手里端着一个白色陶瓷杯子,似乎正在喝什么饮料。说起来坐在轮椅上这件事情本身就说明他身体存在重大健康问题(当然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似乎也很正常),但是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陆五清楚的感觉到那道目光之中蕴含的活力。他本能的知道,这个老人纵然身体衰朽,但是精神意志依然强大如昔。
如果是过去的陆五,或许会觉得相当震撼。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种感觉。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老人和高手是同类型的存在。
“陆五?大师?”很意外,老头子也是懂中文的,至少他开口说出来的汉语字正腔圆,比汤玛士更胜一筹。
“不是大师,”陆五按照中国人的方式稍微表现了一点谦逊的态度。“是汤玛士谬赞了。”
“你怎么能把人随随便便的带到祖父的房间里来!”老头子还没说什么进一步的话,边上那个中年老外已经开口训斥了。“汤玛士,我说过,这不是我们的家庭聚会,想邀请谁就可以邀请谁!这里是……我们在中国寻找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这是很严肃的商业活动,一切都要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来!”
老人松开一只捧杯子的手,做了一个手势。那个人立刻不说话了。
“汤玛士本来就是来看看……”老人说道。“没有明确的任务。他将他觉得重要的人推荐给我并没违反什么规矩,相反是他眼下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中年老外悻悻的不说话了,但是任何人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不服气”三个字。不过他边上的那位,也是一个显然和汤玛士有点血缘关系的中年女性,用胳膊肘偷偷的捅了捅他,他这才将这种表情也隐藏起来。
特别说明的是,他说话用的是外语,而且又急又快,三个客人都是听不懂的。但是那种神情举止却让人能大致猜个五六成出来。任健有些紧张,不过陆五和琥珀还能保持比较镇定。所谓无欲则刚,确实就是这个了。当然了,陆五能够猜出个五六分,而作为外来者的琥珀连三分都没有,所以脸上有点茫然。
“哦,我想起来了,上一次是你帮了汤玛士的大忙……”老人用温和的口吻说道。“陆五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萨克,我也有个中文名字,叫做怀思。我是汤玛士的祖父,他是我孙子中最不成器的那一个,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种口吻中淡淡的宠溺味道却让人明白,这并不是老怀思话中有话,而仅仅是一个祖父表达一下对孙子的宠爱。老怀思没有介绍自己的姓氏,不过,陆五和任健之前就已经隐约的知道这个家族并非什么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名字里也没有什么“冯”“唐”之类装逼的称号,应该就是这个怀思老头子一手打造起来的。如果没有这个老头,那么这些所谓的家族成员估计也就是某个超市或者快餐店里打工,一年到头最多见一次面来一个聚餐什么的。
“呃……怀思先生,初次见面,我叫陆五……”
三个人轮流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任健这才知道,琥珀原来姓氏叫做“虚颜”。当然了,对于这一点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外国人连“强奸犯”都能拿来当姓氏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姓氏都不值得奇怪。
“不过,汤玛士把你们带过来,想必并不是专程来见一面,应该是想要成为我们的商业合作对象的吧?”老头子说话真的是直接,而且毫不花假。“这个没问题。”
任健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一百个说辞——其实他有自信说服对方的。毕竟说到底,任健这边真正的打算是利用利益说服对方:说白了就是借对方的名头,分给对方一点钱,无需对方任何真正投入。这是典型的有赚没赔的买卖,只要这些老外脑子正常就会答应。理论上应该是如此的。
但是事实上,一切比预想的都好的多。
“具体细节方面,就让汤玛士负责好了。”老头子微微一笑,对汤玛士说道。
那个中年老外这个时候先看看自己手表,然后对汤玛士说道。“对了,汤玛士,我们和客人们第一轮会商马上就要开始,企划文稿现在应该拿过来给我们先看看了吧。”
汤玛士的脸色迅速的变了。他犹豫了好几秒钟,“抱歉,叔叔,我可能忘记带来了……东西本来是放在行李箱里面的,我把它和我的书放在两个同样的文件袋里了……”
“你,把给爷爷的重要的企划文件弄丢了?”中年老外一字一顿的问道。“我记得很清楚,这是确实交代给你的工作吧?”
可怜的汤玛士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低着头抬都抬不起来。
陆五几个人不知道前因后果,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算……”老人叹了口气,开口了。时间还来得及,只需要及时将电子版发过来,在这边打印就行了。拖延一段时间罢了。但是这件事情确实让他有些失望。汤玛士并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去弥补自己的错误,相反把比较次要的事情——也就是介绍陆五等几个人——放在前头。这几个人事后过来也没关系,只能说汤玛士这个人脑子太简单,想着一个事情就忘记了另外一件事情。如果打印象分的话,汤玛士这一瞬间直接被扣了十分。
不过他的话音刚刚出口,却被打断了。
“幸好,”中年老外继续说道。“我在车子后排架子上发现了我们的企划书!”他的手从身后伸出来,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塑料文件袋。
必须要说明的是,他们这番对话用的不是中文,说话的速度又快,所以边上三个人只能干瞪眼,啥也听不懂。
“下午就要用的东西,就这样被你丢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差一点就找不回来了。”那位中年老外用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说道。“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现在,这个贵重的企划书就暂时由我保管,没问题吧?”
这本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前面说过,哪怕真的丢了,这年头照样可以到打印店(酒店本身就提供此类服务)重新打印出来。但是呢,通过强调这个错误,就能直接否认了汤玛士这方面的才能和立场,说白了就是一次打压。
这一次打压不算什么,但是事情多了,“汤玛士是个笨蛋,缺乏才能”的形象如果被多次强调,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汤玛士垂头丧气的和陆五几个人走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企划书啦!关于我们对于中国这边投资意向的一些要求之类……当然是专业人士花费了不少力气进行分析后写出来的。”汤玛士情绪很低落。“反正我也看不懂,也不关心。”他有些沮丧的说道。“其实都是爷爷的要求,我对参与家族企业经营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满腹牢骚,抱怨了半天,陆五这才稍微理解了一点。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像肥皂剧里的剧情一样:作为一族之长,汤玛士的爷爷格外偏爱汤玛士(家里有老人的人都知道,老人宠爱自己某个晚辈其实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想要让他继承自己的地位。他甚至公开宣布自己的家族股份的继承人就是汤玛士。这种宠爱理所当然就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所以汤玛士的几个叔叔、阿姨之类远亲近亲都很不甘心。之前汤玛士不在家族企业内的时候还好,现在被爷爷要求勉强进入家族企业,立刻就能感受到这些长辈们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刁难。纵然有爷爷挡在上头,照样三天两头要被穿小鞋。
问题是,汤玛士自己对于此事真的是毫无兴趣。别的不说,他读大学读的也不是什么工商管理或者金融之类,而是选择了他自己感兴趣的新闻专业,顺带还兼修了中文。为了这件事情,爷爷大发雷霆,甚至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但是哪怕如此,汤玛士也没妥协,硬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读完大学还去成功的当了一个记者。
照理说,这样的汤玛士和他的几个长辈实际上是站在一条战壕里的。可惜的是人心隔肚皮,没人相信汤玛士真的对这一切不感兴趣,满脑子都是狂热的想要研究神秘主义和探索世界真实的奥秘。
汤玛士啰啰嗦嗦的说了半天,陆五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汤玛士似乎没有啰嗦,只能说这段时间来,他过的很不如意,积累了很多压力和埋怨。
至于今天的事情,也就是刚才的企划文件的事情,则只是新发生的一例罢了。汤玛士并不是和其他人同时来的,而是昨夜刚到。他本来负责将打印好的文件带过来——当然这个任务本身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为了避免自己忘记这件事情,他还特意将自己携带日记本、私人诗集还有得意的摄影集之类都放在另外一个同样袋子里——要知道,一个袋子可能被遗忘,两个袋子就显眼得多了——以免自己忘记。偏偏他就是忘记了,两个文件袋都找不到了(现在才知道遗忘在车子里了)。他还忘记了自己自己到底将东西遗忘在哪里——事实上,刚才他遇到陆五之前就是四处在找自己遗失的文件袋。
好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丢了的东西,居然被那个最不喜欢他的叔叔找到了。这种情况下,就算爷爷想要包庇都没有立场说话。那边也是他的儿子,他总不能当着面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汤玛士吧。
“我天生充满了冒险的冲动,对于那些企业经营也没有半点兴趣。”末了,汤玛士有些激动的这么说道。
“对了,陆五,你最近有什么活动吗?”汤玛士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眼睛里只差闪耀着星星了。
陆五本来想拒绝,带上这个老外对他的计划没有任何帮助。可惜的是任健在一边——他一时忘记了关于走私集团想要在中国西北开辟走私道路的事情,随口说出了真话。
“陆五过两天要去昆仑山一趟!”当然了,任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真的?请一定要让我同行!”汤玛士身上差一点就冒出粉红色小泡泡了。他心里早就认定陆五这种人绝不可能是企业家。相反,如他这样具备东方神秘力量的人,肯定是平时打坐修行,用冥想磨练自己的精神,用锻炼强化自己的肉体。类似于钢铁厂之类只是他掩护自己真实身份或者维持自己生活而已。他的真正目标是探索各种遗址、废墟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地方,发掘古代的奥秘,强化自己的修炼……当然也可能去做锄强扶弱之类英雄行动。
这种才是英雄、隐士之类男人的生活!汤玛士做梦都想加入到这个世界中来。当然了,目前陆五显然是抱有戒心,不肯接纳他的。但是所谓心诚则灵,他会有办法让陆五大师同意的不是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