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之地,顾名思义,正在陇山之西。大致便在如今甘肃天水至兰州区域。陇西至陇东一带,乃是中华民族早期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据人文始祖轩辕黄帝,曾在此与中医鼻祖岐伯论医,有《黄帝内经》行世,“岐黄故里”由此得名。
夏商至先秦时期,此地乃是戎狄之地,号为鬼方。史有记载,殷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殷高宗,商朝中兴名君,名为武丁。这明自古伊始,中原王朝便开始注意和控制西北之地。
东周末期,周赧王四十三年(前7年),秦昭王灭义渠国,于其地置陇西郡、北地郡、上郡三郡,陇西郡自此得名。
战国时,陇西分属秦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仍置陇西郡不变,郡治是狄道县(今甘肃省临洮县南)。郡辖县竟有二十一个县之多,为当时右拒西戎、左护咸阳之要郡,兵家必争之要地。
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年),分陇西郡一部分又置天水郡。此时陇西郡辖地十一县,归属凉州刺史部。
之后历经各国朝代纷乱变迁,陇西郡所辖之地和郡治所在,也屡有不同。曹魏时,设置秦州,将陇西郡划归秦州。到的如今晋末时候,郡仍然分属秦州,下辖四县,是西北边地的一个中上之郡。
其地正在渭水源头,西北漠漠高原之上。西出凉州直通河湟;南扼阴平以拒仇池巴蜀;往东可沿渭水而下,直奔雍州,俯瞰长安要地。
故而,此地贯通南北、横越东西,地理位置很是重要,不仅是古丝绸之路东段北道必经之地,更是历代兵家屯兵用武的要塞重镇,也是北方游牧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结合部。
千年风沙,席卷黄土,磨砺出了粗豪强悍、苍凉慷慨的西北民风。此地之人,多为勇悍敢战之士,在无数次的内斗与外争中,在纵贯大河南北的沙场之上,展现出的悍不畏死的强大攻击力,让诸多名王大将,一时趋避不及。
但随着晋末多次争战之后,西北民力凋敝,青壮十不存一。秦陇大地,受尽了苦难创伤,如今正独自默默地舔舐伤口。
郡治襄武县,位于首阳县东南方向一百里。虽然也是历经战火洗礼,但如今县城长宽仍有三百五十丈,高有三丈有余,敌楼、箭塔和垛口,虽有受损,却没有失去应有的功效。
一句话,襄武县等于是皮外伤,和首阳县伤筋动骨的残破模样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卯时将过。陇西郡太守丁绰,此刻刚刚穿戴好袍服,袍服宽大,很好的遮蔽了中等微胖的身材。他刚刚吃罢早饭,正自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往府衙而去。丁绰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心事。
丁绰本就是关中人士,早年便在雍州刺史幕僚府效力。后来,镇守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因丁绰乃是吏中老手,雍凉土著,便将他升迁至此地,做个一郡太守。
他刚到任后,眼见治下疲敝,百姓困苦,环境恶劣,田亩荒芜,也是心有戚戚。想着做些实事,一方面确实与民为善为民谋利,另一方面有了好的官声和品议,日后也好在仕途上再上一层。
于是他便打算在治下四县之中,实地搞一次调研走访,有助于自己了解人口、劳力和户所,为下一步的统计工作奠定个好的基础。
丁绰不辞辛劳,跑了几个县后,皆是贫穷不堪,萎顿难言。各种工作千头万绪,实在难以开展。
西北之地,日照时间长,天然降水少,不能满足农作物生长的需要,想要农耕,必须依靠灌溉。
因此,在有天然河流经过的地区,农作物都生长良好,形成许多得天独厚农业区,如引黄河水自流灌溉而形成的河套平原农业区。
在河流量少甚至没有河流时,想要农事,则必须挖渠引水,或者掘井取水,总之必须要靠人力来兴修灌溉。首阳县虽在渭水之畔,得天独厚,但一应农事,还需人力引导。
丁绰想修葺农具,引水入田等等,感觉是一件浩大的复杂事。郡里人力充足时没有财力;等好容易凑齐了财帛物料,人口又跑离了本郡,复要重新统计,以防侵吞冒领。种种纷繁琐碎,让人极为扫兴,大失信心。
几次三番后,丁绰的热情被磨灭。只将农事全部委任给郡田曹去处置。那田曹喜好农事,不以为苦,日日奔走,省却自己许多烦事。
没过多少时日,下属首阳县传来变动消息,有名唤郅平之人,杀了原县令,占据了县城。
这还了得?杀官等同造反。丁绰便欲遣兵捉拿,兵还未出城时,郅平却亲自来了。
他带来了朝廷的任职令,让人哑口无言。重要的是,随着任职令一起呈上来的,还有黄金二百两,白银四百两,布帛、锦缎八百匹。又赶来一百口羊,只言给郡兵弟兄们打打牙祭。
再然后,丁绰和郅平在酒桌之上,喝的面红耳赤,竟至勾肩搭背,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醺醺之间,丁绰竟然一下子悟了。
自己何必那么辛苦?到底要图个什么?人生在世,无外乎吃喝玩乐。他曾想靠勤恳实干来博个好名声,挣个好前途,现在想想殊为可笑。要升官,还得照着郅平这个套路来。
话回来,即算不升官,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当今世道,谁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明天的太阳。活好每一天就是正理。
目前他好歹也是一郡之首,堂堂正五品大员,走到哪里,也不会没有身份。只要实打实有钱,有了好处,何必在乎别的?
再了,如今这个乱世,官越大,责任越大,被自己人和敌人两面都盯上的几率,不用,也会等比例放大——低调,低调为妙。
郅平隔段时间,必有心意奉送。真是妙人一个。丁绰在心中直叹,老郅懂我,老郅懂我呀!
前几日早晨,丁绰刚给郅平送去长安被袭的密信,下午便接到郅平急报。信上密密麻麻,却没有一个字,是涉及朝堂之争的。
郅平详细汇报了目前首阳县内,山头林立,暗流涌动,以及他所面临的威胁。表示潘武都、高岳二人,皆是狼子野心之徒,反骨昭然之辈,对他的欺凌逼迫,已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信的末尾,郅平再三恳请太守大人,体谅下属危难急迫之心,施以援手,如此这般这般,待除灭二人,事成之后,必有厚报,且愿终身事太守为主,以兄长事之。
有厚报就行了。至于以兄长事之嘛。那郅平比自己还大五岁呢,开什么玩笑。丁绰看罢书信之后,不禁哑然失笑。于是便找来郡将乌吐真,商议出兵剿匪一事。
乌吐真乃是鲜卑族人,平日里也曾得郅平不少财帛,兼且笑纳过数名弱柳之姿的美女,故而和丁、郅二人,很是沆瀣一气。
丁绰将郅平来信出示了,笑道此番少不得便要烦请乌校尉,便带城中兵数之大半,七百郡兵,往首阳县跑一趟,帮一帮老郅。
乌吐真便爽利的应下来,还笑骂郅平堂堂一县之主,却被几个手下土贼吓破了胆子,真是越老越怂。
二人再闲扯几句,乌吐真便抱拳施礼,自去兵出城而去。临行前,乌吐真言道,此番剿贼,实乃牛刀杀鸡,本将天明即可归来,太守但安坐堂中,静候佳音。
故而今日本来不用起这么早的。但按约定,乌吐真即将归来。乌吐真是打熟了仗的,称得上是老将一员,他亲自带近千人去剿个贼寇,十拿九稳,并不用担心。关键是,事成之后,到底能有多少好处到手?
丁绰想的出神,竟自嘿嘿地笑出了声。他恍然醒悟过来,四下看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还好还好。
他刚走上府衙台阶,有一士卒自身后方向飞奔而来:“启禀太守,乌校尉班师回城了。”
“哦?好好。”
丁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面有喜色。老乌确实有两下子,了天明即归,而今果然如此,良将也!
“乌校尉人在何处?”
那士卒恭敬言道:“乌校尉刚刚进的城门,便遣属下前来禀报太守。他请太守召集众位郡中同僚属官,一并在府衙相候,乌校尉有大大的惊喜。”
“虚头巴脑的,什么意思?”
“乌校尉只如此交代,其余的属下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