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勇此时已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回禀大王,卑职蒙魏世良邀请,从前好多次去他家中欢谈饮酒。今日傍晚,卑职又去他家聊说,待讲到目前局势时候,气氛有些沉重,他又叹道今日有酒今日醉,现在不喝,等到城中不久断炊,怕是都再轮不到自己喝了。于是便搬出酒来,定要与卑职一醉方休。”
“喝到七八成时候,卑职有些醉意,便仰在魏世良的卧榻上权作休憩。迷迷糊糊时,听到他家下人低声唤他,隐约有什么秦使、回信之类的话语。卑职心中一惊,酒便醒了不少,但心中当时非常时刻,不敢出言声张,于是仍旧软在榻上做熟睡状,却悄悄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偷看。魏世良走过来连声唤卑职不醒,只道卑职果真沉醉,便急急将那秦使引进来,两人低声说些什么难以辩听,卑职只看到那秦使塞了一封信给魏世良,魏世良看后,转身便锁在了柜子里,略说几句后,秦使急忙忙便走了。后来魏世良自己独自饮了几杯酒后,又来推卑职,卑职只管装睡,他便也在旁边睡下了。卑职一直忍到他鼾声震天响的时候,才偷偷取来这封密信,然后马不停蹄便来径直拜见大王。”
桂勇心中,对老友魏世良说了无数遍对不住。作为其最了解和熟悉的袍泽,急切间除了栽赃他,桂勇一时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个更合适的人选。
石挺未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面色沉冷,半低着头一双目光迷离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说话,桂勇纵使心中焦急惊怕几难忍耐,但也不敢催促。半晌,石挺抬起头来,那一瞬间,桂勇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石挺面上仿佛竟闪出几分稍纵即逝的喜色来。
“这件事,孤已知晓,你不用管了,且先回去吧!”石挺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双眉间轻快了些。他直起身来,对桂勇挥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桂勇大急:“大王,大王!卑职的意思,卑职是想要……”
依照之前牛先生的推理和交待,和二人之间反复的论证,只要石挺听闻手下大将魏世良有确凿的投敌证据时,十之八九会又气又急勃然大怒。然后桂勇再表示将为王分忧,要进一步秘密调查魏世良,趁势向其讨要署名盖章后的手令以图便宜行事,这样多半会可以如愿。一旦拿到手令后,牛先生就会立即安排专人模仿石挺当前的印章和字迹,重写一份内容为要求守军开启城门的假手令,以达到在近期某夜里最终骗开城防放入友军的计划。
但眼下桂勇愕然发觉,石挺显然是很有些相信魏世良要反,但竟然却没有什么愤怒焦急的神色,甚至给人有几分他不是很上心的错觉。随着石挺很淡然的逐客令,桂勇心中当然立时焦灼起来,他最终的目的是要将梁王手令给骗到手,要是像这样毫无结果被打发走,岂不是徒劳无功,他拿什么去向牛先生那里作保?而且,整个骗取计划最关键之处,就是利在一个快字,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风声走漏传到了被污的魏世良耳中,随便一对质,便会露出马脚,那么一切都完了。
“嗯?哦,你的功劳不小,是应给予赏金。这样吧!明日孤让人秘密给你派发过去便是,你无须担心。”
“不,不是!”
情急之下,桂勇也顾不得许多,直截了当道:“卑职想要求取大王的亲笔手谕,从而可以调遣人手,秘密探查魏世良踪迹,坐实其谋反之事。”
“要孤的手谕?”
石挺微讶:“孤已说过让你不要再过问此事,你却仍然不愿放手。为何要这般坚持?可是与魏世良有仇怨,必欲扳倒而后快吗?”
桂勇硬着头皮往下圆:“卑职与魏世良不仅没有仇怨,其实交情甚好。主要是,主要是卑职在国家大义面前,只能无奈选择放弃私交。总是关系再好,只要他确实不忠于国,卑职就,卑职就不能容他。所以,卑职一片拳拳之心……”
桂勇心中不是滋味,脸上羞涨得通红。石挺只道他是激动所致,也不介意,倒为此人虽然位卑职轻却胸怀大义而有些感动。又为免他纠缠,石挺想了想,便将头一点:“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忠诚。孤便写一份手令给你,允许你必要时候,调集人手,专查魏世良。”
几笔写就,石挺便示意桂勇来拿。桂勇大喜过望,暗道总算骗取成功,便紧步上前,将那薄纸接在手中,便就叩首礼拜,急不可耐要辞去。刚转过身,便见外间卫卒快步进来禀报。
“启禀大王!左将军魏世良有紧急事务,在外求见大王!”
石挺先是一怔,继而露出不可捉摸的诡异的笑,“哦?今晚还真是热闹了。好,原告、被告都在,那就见面详谈吧。让他进来。”
犹如炸雷轰顶,桂勇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惊骇的竟杵在当场不知所措。他的嘴角无意识地连连抽动,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迅速变得冰冷。
一愣神的功夫,魏世良已匆匆走了进来。
牛德志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目竭力养神,但微锁的眉头,还有那不时跳动的眼皮,都说明了他的内心,根本无法真正平静下来。早前,因为大军久攻邺城不克,而奉命袭扰赵国北方以作牵制的杨韬部,已经被石虎亲率大军击退,正将南下驰援于邺。行台大营中枢自然焦急异常,据说甚至考虑毕集八万人的精锐步卒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力求在石虎离开赵都之前,迅速略定邺城,彻底奠定冀州战事的胜负局面。
当此急迫时刻,奉令随军候命的内衙冀州总管牛德志经过熟思,自告奋勇主动求见韩雍,提及是否可以用计,从内而外拿下邺城,又当面将自己的计划侃侃道来。并表示若是有幸奏效,奏凯自不必说,万一事有不谐,自己定然以身殉国,然后大军再强攻亦未算迟。听了他的计划,胡崧颔首赞誉,韩雍无声默认,一众高级将领都出言鼓励,于是牛德志愈发斗志昂然,便立时潜入邺城,通过城中内衙细作的情报,迅速锁定了桂勇,决定就在此人身上,打开坚固的邺城缺口。
一番软硬皆施,桂勇果然堕入毂中,不得不委身听命,处处配合。按说此时突然行动,城中各方面定然来不及反应,只要骗到梁王的亲笔手令,便立即炮制伪造开城门令,届时再以桂勇的守门将领的身份亲临指挥,届时只要那北城门开启了哪怕一丝丝缝隙,城外摩拳擦掌的十数万秦军,必将以海啸之势席卷而入,如此大事定矣!
说来似乎简单,但行事之间的凶险,岂当儿戏?深入敌军老巢,譬如身处虎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一层层布置,一节节安排,一步步走到如今最关键的时刻,眼下,牛德志枯坐桂勇的宅中静侯,面色沉冷,心中其实也是在七上八下,犹如重鼓急擂。
脑海中正剧烈旋转的时候,在暗夜无声的静寂中,陡然听得咣当一声,犹如惊雷一般,那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牛德志骇得一个激灵,人也几乎跳将起来,却见一队全副武装的悍卒挺矛舞刀冲了进来,为首的军官几步上前,一把揪住牛德志的脖领,劈面便是几个重重的耳光,又打量几番后,方才狞笑道:“你就是秦军内衙的细作姓牛的?嘿嘿,告诉你,尔等的阴谋败露了!”
牛德志眼前一黑,浑身立时开始疯狂的冒出汗来。一种功亏一篑的绝望感立时死死攫紧了他的心。还未喘匀了气,军官将手一挥,嗔目大喝道:“来啊!捆起来,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