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时辰,刘曜率领所部大军,离开壶关辖地,径直往西而去。方才,他接到亲兵的汇报,据最新探知,西北之地,高岳正在全力围攻上邽城,司马保所部晋军仍在竭力反抗,虽有不支,但凭着坚城硬墙硬是撑住,双方已相持多日,局面胶着不下。那么,也就是说,若是眼下突然回军复攻长安,应是再无勤王军来急速救援。
刘曜心中立时大动。河北已然来了,忠晋的反抗势力,也消灭了不少,石勒也被自己狠狠敲打一番,当初东进的各种初衷,基本上都好算是达到。眼下既然西方出现了难得的战机,那么,此地已是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还是应该迅速挥军再入潼关,力求在高岳还无法腾出手之前,一举攻克长安,灭亡晋廷。
于是刘曜带着麾下人马,先是回了京师平阳,补足军需粮秣,并奏请汉主刘聪,又划拨来三万强兵劲卒。随后,他统帅七万大军,渡过黄河一路急行,十月初便就抵达了蒲版城。长安的斥候探知了消息,慌忙传达给朝廷,满朝皆惊。太尉索綝自请将兵三万,东去迎战,希望阻敌于国门之外。皇帝司马邺在应允的同时,仍然心中惴惴,为了双重保险,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派了中官唐累,急急往高岳军中送去求援诏令。
且说上邽被高岳亲自率军围攻,将近半年。早些时日,上邽城虽然人心漂浮,但唯一仗着城墙格外高大宽阔,很难攻击,而且城中积粮颇多,故而在秦军疯狂的攻势下,还能勉强支撑的住。可是到了眼前,上邽纵使再是强壮,也架不住秦军旦夕攻打长期围困,终于快要熬不起了。
而早先潜伏的祁复延、蒯老三等人,不是不想有所行动,里应外合。实在是因为实际操作起来,颇有困难。南阳王犹如惊弓之鸟,大战初起时,便将王府的守卫兵力多多增加,日夜警卫,祁复延等实在无法下手。因为本来就是伺机而动,抓住敌人薄弱之处才好一击即中,如今眼看只能正面敌对硬碰硬,祁复延无奈下令,暂时做长期潜伏打算,不遇到敌人有所松懈时候,宁愿龟息,也不可将城中两百余名手下的命白白送掉。
半年来,高岳摒除一切他想,发狠定要攻取上邽,就此解决心腹之患,彻底荡平秦州。虽然麾下三万五千人已经减员到两万六七千,但胜在腹心之地各郡,源源不断送来粮秣、替换军械、医疗伤员,甚至还间或发来新军补充兵力,姚弋仲和杨茂搜,还动辄赶来牛羊,犒赏兵卒。
而城中晋军战兵主力,从最初的一万余人,到目前也已剩不到五千,虽然粮食还仍有存余,但兵力薄弱士气低落,又指望不来任何援助。司马保曾派人缒城而出,入长安城向朝廷求救,苦请皇帝出面调停让高岳退兵,但司马邺置之不理。司马保再求陈安,陈安也答复有心无力。还曾开出重金,贿请河西鲜卑大首领吐谷浑出兵袭击陇西郡,结果吐谷浑虽然心动,但犹豫再三,还是不愿主动去蹚浑水,无端结怨了高岳给自己徒惹麻烦,而婉言谢绝。
更有数天前,略阳传来最新消息,高岳麾下大将雷七指,终于攻陷了被蒲洪竭力守御的清水城,彻底占据略阳全郡。蒲洪在数千勇士的死命掩护下,突围而出,一路往东逃去,目前已不知所踪。
在接到彻底断绝了外援的噩耗时,惶急惊惧之下,司马保心智大乱,当即亲手格杀了数名宦侍,发泄情绪。到现在城中皆是愁云惨雾,凄凄惶惶。里外都知道,只要秦军再拼力加一把劲,上邽城,多半就要保不住了。
这一日,中军大帐内,高岳正低头和韩雍等将校围拢议论,谋求全力攻城。有卫卒掀帘急匆匆进来施礼道:“禀主公,有位朝廷钦差突然来此,要立即面见主公。”
帐内众人立时便停了下来。高岳有些疑惑,但面上仍波澜不惊道:“请进来。”
中官唐累应声而进。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势单力薄受尽冷眼的小宦侍了。因与高岳相识日久,关系也很是不错,皇帝也开始慢慢关照他,逐步升迁,如今已做了黄门令,也算禁中宦者的一方头目了。唐累深知能有今天,实在是离不开背后有高岳这棵大树,故而即算在下属面前也抖起了威风,但任何时候见了高岳,都是恭敬客气,格外热络奉承。
但这一次,唐累却没了许多好听话,他满面焦急,上来略作寒暄,便带来了重磅消息。匈奴汉国中山王刘曜,兵出河东后,接连取胜,声势大振,如今挟战胜之威,突然西来,气势汹汹意欲复攻长安。朝廷已遣索太尉迎敌,但陛下忧心忡忡,还请高使君再费劳苦,千万勤王为要云云。
诏令上,司马邺亲笔书写,竟是言辞恳切,苦苦哀求。高岳本待全力击破上邽,但在这节骨眼上,又正巧遇上刘曜复来,皇帝求援。去,功亏一篑使人极为不甘;不去,他在自己良心和国家大义上又无法交待。这让他立时头大如斗,左右为难起来。
“这……贼寇来袭,我自当立时奔赴救援朝廷。但眼下上邽城已难支撑,若是我撤军离去,彼辈又将死灰复燃,不仅使我前功尽弃,且会摇动军心,坏了大好局面呀!”
韩雍、杨轲、杨坚头等,俱是神色严峻,频频点头。高岳无奈地扫视一遍部下,摊开两手望向唐累。唐累咬咬牙,突然朝着高岳跪了下来。
“我临行的时候,陛下流着眼泪对我说道:如今天下虽大,然则四方皆作壁上观,唯有高卿忠肝义胆,一往无前。若这次高卿实在无法前来勤王,则国家社稷危亡,倘有不测,朕亦当殉国,来日高卿再想见朕,也无从相见矣!”
高岳示意左右将唐累先搀起,唐累却死活不愿起来,带着哭音道:“高使君,陛下苦哇!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他也不愿意让高使君往来奔赴,流血厮杀。可是祖宗留下的江山,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眼睁睁看着它断送,高使君,便请看在陛下厚待的份上,就再勤王一次吧!”
说着,唐累哽咽难言,趴在地上磕起头来。高岳忙两步过去,一把将他扶起来,摇首叹息道:“唐中官,你身为内侍,却难得如此忠忱。可见心存社稷,无关身份贵贱,只看有无丹心而已。你尚且如此,我又岂能落在你后?”
唐累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着。高岳心潮翻涌,点点头郑重道:“我本卑微,却蒙陛下一再拔擢厚待,方有今日。虽然我这里的局势也是非同寻常,但无论怎样,也没有扶持社稷驱逐胡虏,来的重要。唐中官,既然陛下如此寄希望于我,我无话可说,定当亲自率军,再度东进勤王!”
唐累激动的抽泣起来,忙不迭的点着头。众人见高岳也这般决绝的表了态,又是为了救国这样的大事,故而劝阻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韩雍上前道:“主公,上邽城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我军将士流血拼命,好容易现在胜利在望,万不能主动撤军。若是主公已决意前去长安,那么,此地军事,属下愿尽力承担,绝不可前功尽弃。”
杨轲也禀道:“韩将军所言极是。主公忠心勤王义不容辞,天下敬佩。且只管放心前去,这里吾等同僚齐心共进,定要拿下上邽城,断不会让主公失望便是。”
高岳很是感动,虎目发亮,满面坚毅道:“既如此,我便亲率六千人马,东去勤王。此地一应军政大事,全劳众位辛苦。尔等为我尽力,我将为国尽忠。彼此努力罢!”
他又将重点交待几番,在当场文武相送下,便大步出得帐来,高唤一声:“周盘龙,速速整军,随我东去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