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了是林家作怪,那么接下来又该是哪一家最为可疑?
楼家么?
这个疑惑,阴峻很快帮她排除了。
从洪沙县出发,沿途上京的路上也没有找到陶婆婆的半点踪影,这让她愈发心焦,几乎坐不住。
十一月的前半个月里,阴十七一步不离地窝在暖房里,后半个月里她天天往外跑。
可到底在跑什么,有时候连她自已都有些茫然。
她只是无法待在家里,无法安静镇定地待着。
她得走走,到处去跑跑,甚至让全身感受到寒冷,心里默默地绞疼。
祖母走在这样天气的路上,孤身一人,千里迢迢,该有多冷多寂寞?
想完她难受得蹲下身,倦缩着身子,双手抱膝,头埋了下去,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泪是热的,滴在厚实暖和的衫裙上,落在华贵的紫貂斗篷浅紫色内里。
眼紧闭着,视线渐渐模糊。
阴峻跟在后头,只远远地缀着,不敢上前跟得太近。
她屏退了所有人,连红玉也不让近身。
红玉跟绿倚只远远地跟着,再后面便是阴家的大车,落在她后头远远地缀着,沿着她走过踏过的足印,一步一步地跟着印在雪地里。
红玉很担心:“大爷,小姐这样会冻坏的!”
阴峻何尝不知道,可他劝过,什么话什么保证都说了。
他说着的时候,她点着头应着,但他知道其实她心中有数,并没有将多少他的劝慰听进耳里去。
出了永定门,就是官道。
官道延伸蜿蜒而去,再远便会有个岔口。
官道再一分而二,向两个方向各自通往两个地方伸展蜿蜒。
阴十七就蹲在这个岔口中间,头埋着流泪,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几近自欺固执地认为,或许她再等等,便能看到祖母了。
当司展颜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跟司煌在外书房里说着司家几处生意不太如意的地方,正想着法子改善。
山峰突然进来,见礼后使着急眼色。
他以为是楼家又出什么幺蛾子,跟司煌说了句后便出了外书房。
出来时,还遇到了司家大爷司浩颜:
“五弟这样匆匆,是跟父亲谈妥应对之策了?”
司展颜说:“尚在议谈中,大哥这会儿进去正好也为父亲出出好主意。”
再没说话的兴致,他大步走出外书房。
司浩颜目送着司展颜的背影跨出最外一道门,冷冷地哼了声,撇嘴回头进了外书房。
到了自已院落翅院,司展颜进屋接过山峰紧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口问:
“少见你这样焦急没了分寸,可是楼家又动了什么手脚?”
山峰确实很急,那是他知道事儿一说出来,他家五爷定然比他更急,恐怕得到心急如焚的地步,不敢废话,他直言重点:
“五爷,阴小姐在洪沙县认下的祖母听说独身上京来了,阴小姐急得很,这会儿……”
这事司展颜知道,半个月前就知道了,他也抽调人手一直帮着探消息,只是至今没有确切的消息。
在这半个月里,他也没去找过她。
怕他带去的不是好消息,她会认定是坏的结果。
骤听山峰这样说,司展颜端着茶盖碗的手瞬间一颤,声音沉了沉:
“说下去!”
山峰再不敢停顿:“阴小姐今日一早便出了永定门,沿着官道下去,停在官道岔口,这会儿已然在那岔口蹲了快一上午……五爷!斗篷!”
连遮雪挡寒的大毛斗篷也等不及披上,司展颜一路出院子,直冲向马厩牵马儿,一个跃起翻身上马,直奔出府。
山峰捧着织锦缎面的浅紫豹毛斗篷一路紧追,终于赶到出了永定门官道岔口追上自家五爷,手脚麻俐地给司展颜扫掉落得浑身都是的雪花,再一个翻展,将大毛斗篷披上系带。
待尽数弄好,山峰一路急出来的一身冷汗被寒风一吹,终于忍不住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司展颜目不斜视,他的眼中只有前方二三十步外的那抹始终蹲在岔口中间抱成一团的娇小身影。
山峰低声提醒了他两回:“五爷,阴家大爷也在!”
他听到了,可没理会。
阴峻那边也早看到,只是没有阻止。
红玉看得着急,一个急步就与绿倚齐齐跨出三四步,却被阴峻低声喝住:
“别过去!”
红玉不解:“大爷?那可是……”
外男啊!
她并不认得那个俊美如俦神色冷峻到与这天地雪有得一较的男子是谁,可她知道那可是一个陌生的年青男子,怎么能靠近自家的小姐?
不行啊!
倒是绿倚瞧出点什么,出声安抚着激动焦急又不敢违阴峻命令只能干着急的红玉:
“听大爷的,那位公子……”
来头怕也是不简单的。
那通身的气派,可非一般大户人家能散发出来的。
看着那位公子爷,绿倚便不禁看向自家大爷。
太像了,上位者的那种令人无忽视的气势太像了!
山峰也注意到了阴峻的命令,心里纳闷得很。
阴司两家在京城里可是不死不休的世敌,现在他家五爷正在靠近阴家的小姐,可阴家小姐的兄长阴家大爷却不让下人过来打扰,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阴家大爷早知道了他家五爷跟阴家小姐的事儿?
这般一想,可吓得山峰小心房一阵猛跳,然后是一阵疑惑迷茫。
雪踏在脚下,吱吱地响。
寒风像温柔的刀子刮过脸庞,呼呼地吹着。
从前他就知道陶婆婆于她而言,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她说,就是她死了,也不能让祖母受到半点伤害。
何况这回的事儿与她还脱不了干系,她的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要是陶婆婆无事便可,要是陶婆婆出了大事,他无法想象,她又变成什么样子,更无法想象,那个导致陶婆婆出事的罪首最后又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地。
二三十步的距离,没有偷步,司展颜没有大步跨进,也没有缓慢拖延,他如常地一步一步走近,直走到她的身侧蹲下。
阴十七早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踏雪走过来的声音,可她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去看是谁。
在这个时候,谁会那么不识相地来打扰她,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伸出拳头。
即便拳头再小,加上点被扰的愤火多少有点儿威力。
然当她抡起拳头,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时,阴十七愣住了:
“你……”
怎么来了?
鼻子真是被冻坏了,都冻得没了知觉,更没了嗅觉,连他离得这样近,他的气味,她都没能辨识出来。
司展颜伸手包住她举起的小拳头,手小小的,拳头也小巧得没半点威力,被他包住放在手心里,一阵阵凉气直侵他温暖的手心:
“真是太任性了。”
这样冷的天,居然这样蹲在这里挨冻,真是太任性了。
陶婆婆虽还未有消息,可有时候没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她却在这个时候这样不顾自已身体,可不能在找到陶婆婆之后,她却又病倒了,真是太任性了。
阴十七哽咽着,声音像卡了骨头,话还没能说出来,泪先流了两行:
“展大哥……祖母……”
“我知道。”司展颜说,“你放心,我也派了人去找,消息很快就会有的。京城里的各门各户,我也大略探过,谁也不像是这件事后面的黑手。或许陶婆婆只是太想你了,真的只是单纯地来找你看看你,没别的因素,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这天象不佳,路上冷了些。”
一长串的话即是向她呈现了事实,述说了他的知道与行动,排除了京城里她先前怀疑的所有对象,也安慰了她。
这个安慰不同于旁人的安慰,不同于红玉她们,也不同于父兄他们,只是简单明了地分析给她听。
他是了解她的。
了解到知道从哪个角度可以攻破她坚硬的躯壳,直达她柔软的空门一击击中,没有废话,直接让她知道他所说的所分析的都是经过事实辨证得出的结果,而非仅仅是为了安慰她。
这样的安慰有很效,至少对她是很有效的。
她习惯于用证据说话,用事情经过推断结果,用正面侧面去辨证这个结果有几分真实,最终得出足够强硬的定论。
司展颜把阴十七扶起来,让她因蹲得太久而被冻僵的双腿在原地跺了又跺。
阴十七没有异议地跺起脚来。
远处的红玉绿倚看得瞠目结舌,站于她们对角另一边的山峰则一脸坦然正常。
阴峻却是一脸沉色,沉色中的忧虑是越来越重。
司展颜说:“她老人家想你了,想来看看你,这是身为一个祖母想念孙女儿的心情,是千里迢迢不畏寒冷的动力。为了她老人家,你得好好的,好好地在京里等着她老人家。可不能她老人家到了,你却反而被冻坏病倒。”
阴十七停了跺脚,抬眼看向司展颜,含着泪花的双眼映照在他黑幽的眸里,从水光中折射出他的担忧:
“我没事,我这身子板虽比不得你,可也没那么娇弱,风一吹便倒。展大哥,我担心,很担心……”
不是林家动的手脚,也不是楼家的。
楼家因鼓动林家造就佳味斋血案的发生,林家半途夭折,没有将马前卒的角色进行到底,便付出损了一个林士风的惨重代价。
所以即便这一场试探最终并非如楼家所愿,得出一个最恰如楼家所望的结果,但也得了结果。
这个结果让楼家清楚地认识到,阴家依旧不能得罪,阴家小姐也不能得罪,她不是软柿子。
即便在洪沙县成长了五年,前尘旧事尽忘,她还是流着阴家的血,与上一代阴家女圣贤皇后一样的血!
有了这个认知,楼家即便心不死,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自取灭亡。
林家损了林士风,失去了年后二月里武会试的机会,这样的代价太过惨痛,让林家人在这个十、十一两个月里人人愁云惨淡。
特别是林国安,整日地哀声叹气,直道林家在他这一辈,甚至在林士炎这一代,在京城已然再无出头之日。
意图挤进八大世家行列,终归是他林家妄想了。
林士珍则得知与楼从芝再无成就姻缘的可能之后,大哭了几场,心冷如死灰,已萌生常伴古佛青灯之念。
约莫在整个林家当中,也就林士炎也保有几分清明,也有几分担当。
他一切如常。
只有林东家太太知道,不过数日间,林士炎已然茂生了华发,足有十多根!
他不让她说出去,她便紧守着,替他一根一根地揪下来。
林士风则一下子好像被林家所有人刻意淡忘一般,谁也没有再提起林家三爷,无论府里还是府外。
至于被金屋藏娇的陈小冰在落胎之后,便日渐消瘦,得知林士风已残了一条腿后,她更是消瘦得厉害。
幸在林家对她也算厚待,即便林士风已不再是林家的希望,她仍被好好地私养于广安门外的林家庄子里。
只等林士风正正经经地娶了妻,待三奶奶进了门,她便会被抬进林家当妾室。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想不透。
只有林士炎自已知道,那是当日在泗水河中央的渔船上,最后阴十七信他之后,她对他的一个要求:
“陈小冰是贫家女,论身份确实不足以进你林家门当三奶奶,可她到底为林三爷怀了胎,又落了胎,林三爷现今这般模样,再失了心中所爱,只怕日后要熬过去,却是十分艰难,林东家何不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倘若不是因着阴十七这一番话,这一番要求,林士炎是恨不得将陈小冰投入泗水河。
终归林士风会给了方敏恩武行斗武的机会,便是因着这个红颜祸水。
他也知道这怪不得陈小冰,她不过是一个投错胎的弱女子,何其无辜?
可他谁也怪不得,难不成连一个小小贫家女也怪不得?
怪得,却也终究只能在心里怪怪,他无法抬手去捏死这只令他碍眼的蚂蚁,只因阴十七的一番类似要求的话语。
他林家是否倾族覆灭,还得看她的心情。
他再蠢笨,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拒了她的要求惹她不快,让林家陷于随时会遭受灭顶之灾的险境中。
→_→谢谢席卷天下灬丿东邪的打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