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织。外面响起敲门声。
秦随思收敛起情绪,起身开门,低声道:“悦风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陆启明说道。
秦随思苦笑了一下,侧身让过,道:“请进。”
这座院子是秦悦风的居处,此时已人去楼空。秦随思过来时亦遣散了原在此处的一众侍女。虽然主人才刚离未久,但屋里已无端透出一股寒凉。
一时间手边也没有热茶可取;秦随思与陆启明相对坐下,道:“招待不周处,还请先生包涵。”显然他已知道了陆启明九代的身份。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陆启明一笑,又道:“不过我这次是来向秦家主辞行的。既然悦风已经做了他的选择,我便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另外,”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古玉令牌,推至秦随思面前,道:“还有一物需要归还。”
秦随思有些吃惊,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
陆启明淡笑道:“我时常在外行走,再拿着这个令牌也是事倍功半,你无需多虑。”
秦随思却迟疑道:“那陆家?”
“过去如何,今后也是一样。”陆启明摇摇头,道:“我不会那么贪心,以他们的根基还不适合搀合进来。而你同样可以放心,这些事与凤族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秦随思沉默片刻,黯然叹道:“先生的做法,实在是令人惭愧。”
“只是没有必要而已。”陆启明神色平淡地说了一句,复又笑道:“而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高尚。过去秦渔与织女所经营的一些东西,恰好是我目前所需要的,所以就先拿去了。”
秦随思苦笑。
“要我归还也并非不可以,”陆启明微微一笑,道:“只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我只可能最终还到悦风手中——不过对于这一点,我猜秦家主或许是不会太反对的。”
秦随思一怔,旋即诚恳道:“能得先生的照拂,是悦风他的福分。”
陆启明没有否认,心中却不由想到了昨日酒楼时——“为什么现在明知道你是九代,但感觉上还是没有什么差别呢?”那个年轻人在无意间这样说着。这句话放在陆启明身上固然是事实,但也同样是秦悦风自己的心情从未因此而改变的缘故。还有仍远在神域的谢云渡与楚少秋,他们与自己相识、结交,也都从未抱有任何复杂的心思,即使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但是他们之间所以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却是很难被其他人相信的。
心绪转到这里,陆启明忽然就无心再与秦随思慢慢说道。他抬眼望过去,直言问:“秦家主是否已有隐退之意?”
秦随思沉默片刻,缓缓笑道:“原先是想过,但现在不会了。我已经亏欠他们姐弟俩太多了……我会等悦风做好准备的。”
陆启明便不再多言。
“我也该走了。” 他说道。
秦随思起身相送,低声道:“此次古战场的开启不同往常,我们就不再参与了。先生也多加小心。”
陆启明点头。
两人一路走出秦府。陆启明道了声“留步”,方又想起一事,说:“对了,还有一人会来帮你。”
秦随思不由顿了顿,忖着问:“可是相熟之人?”
陆启明一哂道:“放心,这次一定给你换个很好打发的。”
……
……
自观海城之下的中央一直绵延至东海;不知深有几何的海底。
某一处传送阵再度透出微光,陆启明身形于其间倏然闪现。寂静中他环视一周,抬步向前走去。
依旧是秦氏地宫,但模样已不复当初。随着魂域的彻底消泯,与之相关的阵法尽数毁去,偌大地宫现已颓圮大半,原先的许多建筑已不好辨认了。
陆启明径直走向了最初的祭坛,依着识海中隐约的感应,在无数散落的魂玉中辨认着属于长灵与格泽的那两枚。
背后剑气破空而来。
陆启明的动作却毫无停顿。剑尖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在身后,他依然俯身捡起了那两枚魂玉,方才笑吟吟回望过去,道:“帮助你‘重获新生’的人就在眼前,秦小荷,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秦小荷不顾自己的剑已被人定在空中,兀自拼命加着手上力道,恨声道:“你这个坏人!枉我先前还好心为你引路!”
陆启明淡声道:“见过了血果然不一样,这几分杀气倒是像模像样了。”
“你还说……”秦小荷一滞,眼圈顿时红了,道:“我也不想杀她的,但那时我刚醒,又哪里控制的了力道?现在耽搁了这么多天,肯定再救不回来了……”
“照你这么说,花月还活着?”陆启明挑眉,道:“她人在哪儿?”
秦小荷迟疑道:“你能救?”
“那可得先看看,”陆启明道:“你带路吧。”
秦小荷下意识就要答应,旋即又想起现在两人的情景,咬牙道:“你别想转移话题,你……”
“行了,”陆启明笑着敲了敲剑脊,往旁边走出了几步绕开她,道:“你们秦门的那些魂魄不还好好的待在魂玉里么?我可没把他们怎么着。”
秦小荷一怔,道:“你没有杀他们,也没有控制他们?”
陆启明道:“没。”
秦小荷不信道:“真的?”
陆启明耸肩道:“骗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
秦小荷气结。
陆启明笑道:“别耽搁了,先带我去看看花月。”
秦小荷愤愤瞪了他一眼,终还是一扭头,依言带路。路上她挨个问道:“那四星君大人呢?织女大人呢?”
陆启明也不瞒她,一一与她说道:“织女自行散了魂域,她当然也就不存在了。但当时我意识尚在魂域,不清楚外面的细节。至于魂域里面,司危先杀了女帛,后对我用了归葬,长灵与格泽则是自愿跟了我。”
秦小荷听着,先是黯然,听到后来时眼睛一瞪,气道:“自愿?!怎么可能!你说的就好像跟你毫无关系似的!”
“为什么不可能?”陆启明笑笑,抬手随意转了几个印诀演示给秦小荷看,一边道:“我与悦风共同继承了这一代大预言术的传承,便等同于分担了秦门的一份气运,已经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秦小荷怔忡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生来就是秦门的人,又怎能不知道大预言术在秦门的意义与地位?如果面前就是大预言术的继承者,她必须要给出十二分的尊敬才行,可是陆启明不但是外人,好像不久前还是敌人……
秦小荷脑海中乱成一团,只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好像不对。但恍惚间想想陆启明说的前后两件事,似乎也确是真的有可能。
看着那张美艳成熟的脸庞上一再露出少女的茫然,陆启明忍不住一笑,却也不再多言。一路任她胡思乱想着,两个人来到了花月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