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上桃花香。初春的小风吹足了十里,才勉强送来三两片花瓣到谢云渡面前。
山洞石径幽深曲折,外面的风景实在来得不易;然而其中一片在飘近的某一刻,还是触碰了那道看不见的透明结界,无声无息化为湮粉。
谢云渡已然连眼帘都懒得抬一下了。
这桃山祖师留下的十八剑笼,每一笼都需要把其中剑意悟到绝对通透才出得去。虽然十八剑笼中都是其他门派求也求不来的高绝剑道,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被桃山当作惩诫用;原因无他——实在太过枯燥。
只有极少数练剑疯了魔的才会主动冲进来闭死关。但是以谢云渡的惫懒性子,如果他有其他选择,绝对看都不看这十八剑笼一眼。
不过,他从前确实在这片地方蹲过几次,原因当然是犯错被罚。
谢云渡平生最怕无聊,尤其喜欢各式各样的麻烦,闯祸自然不可能少——最早被罚过剑一笼、剑二笼的时候,他还不当回事儿,觉得简单。到后来剑三笼时,他才算知道了点儿厉害,收敛许多。而在五年前千辛万苦才从剑四笼里爬出来后,谢云渡已经把用来垫桌脚的《桃山山规》捡起来翻得倒背如流,立志今生绝不再触犯山规,再惹事儿绝对要钻着空处惹。
于是这几年,在谢云渡的不断努力下,《桃山山规》以喜人的速度飞快地被完善着。
可这般无辜地被二师兄强行塞进来,对谢云渡来说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倒霉事;更不用说——现在他呆的地方可是剑七笼!
“剑七笼……七笼,七哥,都有个‘七’,还真是不算亏。”谢云渡苦中作乐地嘀咕了一声,斜睨石壁一眼,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石壁中的刻痕,有些是完整详细的剑诀,有的则是飘渺不可言的无上剑意;而它们都有一处共同点——一旦开始观想,意识就好像是被拉入了一个梦境之中,以不同的身份经历各种事情;这些事都与剑道有着不同意义上的联系。
观壁悟剑,就如同在破解心中幻障。
既然是剑七笼,那自然就有七障。谢云渡昨日解决了第一障;但那是他受了陆启明那天六式“问剑”的启发,才侥幸成功。以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连第二障是什么都看不完整,而想要破笼而出,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难归难,但考虑到何时出去很可能关乎他“七哥”的性命,谢云渡可真是前所未有地潜心练剑了。只是今日莫名的,他总觉得心神不宁,这才有现在的腹诽不休。
谢云渡斜斜靠在山壁上,喃喃道:“该不会真是他出什么事儿了吧?不都说妖孽多作怪,像七哥这种类型,还真不像是会老早就牺牲的人吧?”
他心下有些烦躁,啪一巴掌拍在老虎屁股上,把睡得正香的老白惊的虎毛倒竖,“大白天的睡个毛!来,咱俩再打一架活跃活跃气氛!”
正当这时,寂静的山洞中,忽遥遥传来脚步声。
谢云渡一怔,昨日他破一障的时候二师兄才刚来过,怎么这么快又来?他眼睛微一眯,试探问道:“二师兄?”
没有人回答;脚步不疾不徐地靠近着。
谢云渡与老白对视一眼,静静站起身,望向石径的转角位置。
有一人全身都掩藏在暗沉的斗篷之下。他从阴影中走向谢云渡,在无形结界外站定。
……
突然出现的斗篷人显然并非他桃山中人。
谢云渡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抱臂嗤笑了声,道:“你既然有本事走到这里,藏头露尾有什么意思?什么来意,直说吧。”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抬手解开斗篷。
谢云渡觉得他的声音极其耳熟,当他的面容露出来的时候,谢云渡震惊的瞪大眼睛,脱口叫道:“怎么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道:“谢云渡,不认得我了?”
谢云渡犹觉恍然,不可思议道:“七哥你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你修为这么快就恢复了?”连珠炮一般问完,谢云渡看了他半晌,又摇头道:“算了,你没什么事就好。”
那人笑意不减,缓缓道:“首先,我有必要感谢你在黄金树秘境的出手相助。”
谢云渡神情一僵,目光渐渐冰冷,低声道:“原来如此。”
那人也不在意,继续耐心问道:“你可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或者有仇人没有杀?我可以帮你。”
“别惺惺作态了。”谢云渡冷笑,一字一顿:“承渊。”
承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认定我是承渊而非陆启明的。”
谢云渡微怔,旋即意识到“陆启明”就是“七哥”的本名,不由摇头一笑。他没有回答承渊的问题,只道:“你也是有本事的人,何必抢去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承渊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奇道:“你难道没发现什么不对么?”
谢云渡只觉得此人十分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承渊打量了周边环境,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小结界。”他含笑望了谢云渡一眼,然后向他走来,竟直接穿过了那道隔绝谢云渡感知的屏障。
谢云渡瞳孔骤缩,完全无法理解承渊如何做到视结界如无物;然而这毫不影响他于同时身形暴起,抬剑便是全力杀招!
承渊是高深莫测,但坐以待毙可不是他谢云渡的风格!
桃山六曲之五——不度春秋事。
谢云渡那柄锈剑刹那间呈现出耀目至极的白色——是极端凝聚的金之奥义;他一剑平淡递出,却使得时间都有短暂的扭曲,导致这一剑好似穿梭空间屏障一般的快!
在承渊踏入结界的同一个瞬间,谢云渡的剑尖就逼至了他的眉心!
承渊额前的碎发被剑气吹起;剑尚未至,他眉心已渗出了一滴艳红血珠,显得他清秀无害的面容陡然漫溢妖异之气。
他一动未动,仿佛根本看不到那柄充斥无限杀机的剑,只直视着谢云渡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笑容。
承渊进入结界的同时,他的一切亦毫无阻隔地展现于谢云渡眼前;感知到了他那熟悉的灵魂波动,谢云渡如遭雷击,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却再也不能往前抵去丝毫。
两个人身形相貌相同,可以用高明的易容术解释;但是灵魂波动呢?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两个灵魂波动完全相同的人!
这一刻,谢云渡脑海中闪过了荀观那个荒诞的猜测,脸色微白。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那人一模一样的承渊,艰难说了一个“你”字,沉默。
承渊微笑道:“如你所见,陆启明是我。”
谢云渡蓦觉心神一晃,再定神时却骇然发现手中剑已被承渊夺去;他心知不好,立刻移开目光不再与承渊对视。
“感觉如何?”承渊好心情地笑起来,道:“我一向喜欢给你们一个明白。”
谢云渡却彻底平静下来,淡声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承渊指了指谢云渡的额头,很友善地笑道:“我需要看一看你的记忆。”
谢云渡一扯嘴角,讥讽道:“就算你与陆启明真的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人格又如何?像你这样,一看就是残缺不全的,怎能与他相比?”
听到这句话,承渊平和的眉眼骤然阴森起来,目光如电般盯住谢云渡眉心。
承渊看过来的一刹,谢云渡的识海仿佛受到了莫名力量牵引,剧烈动荡起来。谢云渡不由闷哼一声,嘴上却嘲笑道:“说到你痛处了吧,承渊!”同时,他聚力于掌,飞身向承渊逼去;老白也一齐猛扑向前。
承渊皱眉,足尖一点,身形向后避退。
他的速度很快,谢云渡与老白的眼神却大亮——承渊修为并没有那么强,有胜算!
而下一秒,无法言喻的痛楚却瞬间贯穿了他们心神;老白一声不吭就昏死过去,谢云渡亦无法控制地眼前一黑踉跄倒地,连坐稳都难,更别提继续攻击。
承渊缓缓走过来俯瞰着他,森然道:“我本来有心留你一命,既然你自己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
谢云渡勉强讽刺一笑,额头却有冷汗涔涔而下,说不出想说的话来。
正当这时,承渊却脸色微变,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脑海中激荡的疼痛与眩晕霎时停止,谢云渡喘了口气,苦笑道:“二师兄,你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