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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乾清宫的正门,叶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猎猎的寒风像刀子般划着他的喉咙,顺着呼吸道,一直到他的肺部,这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不适,反而却如同喝下一整瓶高浓度的伏尔加般,反馈出的是一种从里到外的畅快感。
就像韩翠儿提到的那样,被突然篡改了命运的叶开,每天如履薄冰的生活的确让心情有些过分的压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罢了,现在连一个女人都能看出他隐藏在心里的不开心,问题的确有些严重,不过,今天这些阴霾统统一扫而空,他头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晰,心情这么志得意满。
袁世凯,这位影响中国上个世纪前二十年走向的政治强人,命运就此被敲定,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内,不关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他将从此远离中国政治的主舞台,被压缩到透不过来气的表演空间将会由后来人接替,当然,他的命运不会就此终结,在叶开的考量中,还是保留了他的出场机会。
幼小的蝴蝶,终极有一日,会卷起时代的暴风,吹动着整个世界的车轮踏上另一条不同的轨迹,或许有朝一日,这位权倾一时的帝国重臣,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权力场时,不知会不会感慨角色互换的如此迅速,就像他当初作为初出茅庐的驻朝总督一跃成为权倾天下的首辅重臣。
叶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甚至隐隐的有些期待,这位不知不觉中受雇于叶开的最大牌演员,在最后的出场时刻,为其精心安排的一场压轴大戏上,又会卷起什么样的波澜?
凛冽的寒风擦着叶开的脸庞飞速离去,叶开步履蹒跚的行走在汉白玉的石阶上,身上的黑狐大氅不断抖动,脑海中再次回想起在刚才弘德殿内发生的一幕幕,顿时感觉这冷风简直像春风般吹拂着柔腻的肌肤。
十分钟前,在如释重负略带轻松地气氛中,叶开和载沣之后的交谈顺利且愉快,叶开最后一次忠心耿耿的表示皇家禁卫军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训练成功,而后者也慷慨地许诺叶开在练兵问题上他会得到最大的权限,在叶开三呼九拜的谢恩声中,为这场大胆却缜密的计划添上了近乎完美的句号。
当然风险什么的,叶开并非没有想过,相反作为一个后来人,站在历史的大潮边旁观,他对于政治的理解似乎更为透彻。
权柄从来都是长满尖刺的游戏道具,想握紧它就要有流血忍痛的觉悟,或许用另一句话来解释更为恰当,政治博弈有时候就是一种交易,如果不加上一点点投机,谁会指望自己手中的股票只涨不跌,何况这年头垃圾股又这么多。
回头望望,太和殿的屋脊上铺上了一层细密的雪粒,所有的勾心斗角都被彼时安静宁人的雪花所淹没,在这个有长又冷的寒冬里,本该是历史意料之外的旁观者叶开,在即将逝去的1908年最后一天,以一种最华丽的方式,一头扎进了即将到来的宣统元年。
.....
东郊民巷同仁医院,作为一家美国长老会捐赠的教会医院,这里的条件有些先进的离谱,但在那个西医还有点牛鬼蛇神的年代,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去的中国人,多少有些让人侧目以示。
作为一名身份不低的帝国官吏,兰娘的主治医生洛尔斯还是愿意和叶开多攀谈几句,简单的几句交谈稍稍改变了中国官员在他心中的印象。
“向您这样的把夫人送进我们医院的在职官员,其实并不多见。”洛尔斯脸上有几分好奇和以及微不可见的尴尬,医院的建立时间并不短,床铺常年空着,大多数的病患都是附近驻清国的外交官,普通的中国人都很少见,更别说是一位身份不低的武官。
“即使有人来看病,大部分情况下也是被叫到府上,要不就是偷偷摸摸,西方医学似乎并不招你们中国人的喜欢。”叹了一口气,洛尔斯有些无奈的补充道。
医学之争一直是老生常谈了,改变人的观念需要漫长的时间,叶开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转而向洛尔斯问道:“多谢洛尔斯医生的无私救助,我为我的夫人向你表示感谢,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话的最后叶开特地用英语说道:“我真的非常想念她。”
“不不,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病人需要的是不被打扰的休息。”
不知道是出于这位新派官员的谦逊作风,还是最后真挚的英文博得了这个美国医生的好感,洛尔斯的眼睛转了转,改变了主意,笑着低声道:“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良大人可以进去,但要注意时间。”洛尔斯指了指手表,伸出五个指头。
“谢谢!”叶开感激的回答,随即侧身走向了病房。
叶开进来的时候,兰娘还在睡着,麻药过后,疼痛会时不时反复,睡梦中的兰娘咬着牙,有些不太安稳。
除了肾结石,还有轻微的肠穿孔和细菌感染,一开始的情况的确有些不乐观,也难怪洛尔斯不情愿叶开过早进来,不过好在抢救的及时,女人没有了生命危险,但经了一番折腾之后,脸庞到了一种极度苍白地步。
叶开轻轻的坐到了床边,很难想象这位满肚子“阴谋诡异”的男人,眼神会变得那么的柔和,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脸上轻轻的刮着,试图去抚平女人脸庞不时出现的疼痛与狰狞。
“兰娘,等你好了,咱们去天桥底下看杂耍,喝豆汁,不不不,这还不够,咱们要先去新开的戏园子里听戏,把楼上的雅间都包下来,又不吵又不闹,叫上容吉容懿容妍再去照相馆照合影...还有,嗯不急不急咱们一样一样来。”
叶开的嘴里不断的絮叨着,自言自语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傻气,他似乎忘了女人是听不见的,但他还是愿意说,从日本回来,良弼和老母亲一块儿挤在京城的破胡同里,那时候谁会愿意嫁给他,直到新婚洞房的那晚良弼还觉得不真实,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个劲儿傻笑,以及“我会对你好,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之类“的话,男人的憨态,女人笑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她站起来走到良弼的跟前,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道:“你的衣服都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就这样,两人说了一宿的话,清晨的时候,良弼的衣服算是有的穿了。
“兰娘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咚咚咚”
洛尔斯敲了敲玻璃,不停地向叶开指着腕上的手表,表情有些焦急。
叶开没有回头看洛尔斯,他悄悄地低下额头,凑到女人的耳边,“兰娘,过些日子再来瞧你,我说的你可都要记在心里。”叶开掖了掖被子角,轻轻地挪开了身子。
“洛尔斯医生抱歉,我...”叶开有些歉意的说道。
“不不不,良大人我说的不是这个。“洛尔斯右手摆了摆,示意叶开不要自责,”刚才外面有人找你,看起来似乎是你的仆人。”
“仆人?”叶开有些吃惊,“我去看看。”
叶开向洛尔斯道别,临走之前他缓缓地回过头来,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睡梦中的憔悴女人,然后披上大氅,走出门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