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爷爷的手术安排在二月,莫妈妈说什么也要春水赶回去陪爷爷手术。其实这个,就是妈妈不说,春水也会这样做的。
二月初四这一天,还下着毛毛雨,这几个月,都没几个晴天。
春水跟成空说,家里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成空看着她,“什么事?”
“一点小事。”
成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又问,“什么事?”
“没事,就一件小事。”
成空抓她的手放开了,只是重复道,“什么事。”
春水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真没事,成空,你不信我。”
成空深深地望着她,“春水,是你不信我。”
成空的眼里有深深的失望,春水看得呼吸一滞,却还是说道,“成空,我没有不信你。”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事?”
春水低下头,过了会儿才笑道,“真没什么事,爷爷生了点病,我回去看看。”
成空依旧看着她,不曾放点放松。
春水不解,抬眼看他。
良久,成空才道,“春水,你宁肯在外面借钱也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春水觉得自己被人抓在了手心,如同一个人拉了一个大袋子,里面有美好的东西,她满心欢喜的跳进去,渐渐的相信她的世界就是这个袋子,她在里面快活的游玩,等到她回头时,才发现,那袋子的口已在慢慢收缩,最后,完全死结。
她垂了头,不再说话。
指针缓缓的动。
指到一点的时候,春水吸了吸鼻子,“我要走了。”说完,也不等成空回答,转身便走,连行李也没带。
成空竟然伸不出手去拉她。
彼此太过关心,到后来,竟是这种境地。
春水知道他要处理太多的事情,不想烦他;他只是想知道春水的每一件事。
错了,他们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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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爷爷的手术很顺利,不到一个星期就出院了,春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看日历的时候才想起,自出门之后,与成空再无联系。
电话拨通的那一刻,春水的手心里全是汗,舌头不断舔着干燥的唇。
打了几遍,无人接听。
春水全身僵硬。
打家里的电话,一样。
翻到焦娇的电话,顾不得许多,先拨了一个过去。
焦娇似乎在冲凉,有玩水的声音。
“焦娇,我是春水。”
那头轻笑,“我知道。”
春水抿抿嘴,“成空的电话没人接,他在你那里么?”
“成空?”焦娇怔了一下,半天才笑道,“他去美国了……嗯,明天就会回来,他走的时候跟我说过,如果你打电话给我,让我告诉你,他回来了就去你家找你,他想这几天你肯定很累,又怕你还在生气,所以先不打扰你。”
……春水恨得咬牙切齿,“……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你呢?”
“不打呀……那他明天回来也一样会去你家,结果无差。”
“如果我不在家了呢?”春水一口银牙咯咯直响。
“他会找到你的。”
焦娇的声音相当肯定。春水却满脸黑线。
挂了机,回头办了出院手续,回家。
二月的天,却一直没有下雨,果然是春雨贵如油,从医院回家的那段路又是正准备修水泥路而铺了一大层的黄土,本来好好的石子路变得黄土纷飞,让人怀疑去了大西北。
春水把车门车窗关得紧紧的,生怕外面的灰飘进来,末了,还捂着嘴。
不过,捂嘴完全是因为晕车。
莫爷爷紧挨着春水坐着,车上一拨一拨儿的上上下下,车又小,春水被挤得只有一小块,所以手机在震动她也没有注意,除了热,除了挤,除了恶心,她再没有别的感觉。
坐了这个车,她觉得能挤公交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儿。
好不容易挪到下车,又是差不多七里路的乡间小路,合起来要走半个多小时,春水怕爷爷走不了,想叫个摩托什么载过去,未果。
天儿太冷,谁也不愿意出来。
春水扶着爷爷一步一步地朝家走。
走回家,两个人都瘫掉了。
终于感觉到身上不对劲时春水已躺在床上了,拿起手机一看,成空的名字闪个不停。
不想理,不想理,突然很懒,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
吐一口气,还是接起来了。
隔着线路,看不到面容,春水却几乎可以从他的呼吸着感觉到他微皱的眉,指尖冰凉。她轻轻开口说喂,那头已是气喘吁吁。
“……我……我刚下飞机……在长沙……”顿了顿,“我打了一辆的,春水你告诉我你家具体怎么走,我有些忘了。”
春水最后还是在学校接到了成空,成空脱了那一身西装,阳历也不过是三月份,风还是很凌厉,他满头都是汗,衬衫的袖子高高挽着,清爽得很。
学校已经开学了,张老师调到县里去了,副校长升了正的,他站在阳光下看着成空和春水,一脸的微笑。
他还是那样说,“春水,你那时太冲动了。”
老师都是那样,本来想着那样好,最后这样了,心里总有无比的遗憾。
那时,他是真喜欢莫春水的。高一的时候,他当时全校师生的面说,这将来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这所学校曾经也辉煌过,这个县里四五十岁换得出名儿来的人,百分之八十出于这个学校,只是后来,政策倾斜,辉煌再也没有了。
老师毕竟是老师,看人方面,眼睛总比人亮一些。
春水却说,“老师你别说了,是金子哪儿都会发光,我二十几了还是这穷酸样,能有什么好混头。”
成空转过脸看她,眼神凌厉。
春水轻轻微笑。
两人坐了半天,在老师这里吃了饭,下午才叫了车回家,春水门口的路还是一样,很难走,遍地的石子。这五年,春水变了,村里依旧。
莫爷爷坐在睡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个薄毯。
看到成空,脸上的皱纹排成一朵莲花,“春水,你朋友呀?”
“他叫焦成空,叫他成空就行。”春水尽量简单的介绍,“吃饭了没?”
爷爷点头,“吃了。你领朋友进去坐坐。”
春水轻轻答了一声,回头对成空说,“成空,进来吧。”
成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爷爷,才跟着春水进屋,春水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两人相对看着,却都没有说话。
春水坐在床上,家里睡的还是红漆木床,很宽,成空目测觉得起码有一米八宽,上面铺的东西很厚,摸上去干燥,上面还是有太阳的味道,刚洗不久。春水身材并不太高,而床却是比一般的席梦思要高多了,春水坐在上面,脚撑不到地,便晃晃悠悠地动着,进门的时候她换了一双由毛线编的拖鞋,鞋面是一只蝴蝶,她一晃一晃,倒似是蝴蝶正双双飞舞一般。
成空握着杯子,茶很热,茶叶根根竖立,里面有芝麻有豆子,很漂亮。
记得春水刚搬到成空那里时,天天跑市场找芝麻,后来成空买了许多咖啡豆,她才放弃了喝茶。她应该是一直念着这些东西的。成空想。
他眼睛垂得更低了,脚下的踩的还是泥地板,却出奇的觉得温暖,脚下土是黑色的,不似炭,却是能感觉出来的那种黑。也不平,有的地方鼓得很高,却没有过低的地方。但摆东西的地方却是极平整的。
良久,他抬起头,“春水,那是你说的衣箱吧,你奶奶当年的陪嫁?”
春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怔才回答,“对啊,不过后来放的一直都是我的衣服。”
“是呢,这里的家具都是红漆的。”
春水轻轻的笑了笑。这是爷爷的房间,妈妈的房间就不是这样了。但她没说话。
晚饭是莫妈妈做的,成空可以感觉得出来,不是她手艺不好,而是没有放够油,春水也不说话,只埋着头吃。爷爷忙着给成空夹菜,本来不多的肉类全部夹在了他碗里,春水却红着脸说,“爷爷,你吃,你病刚好。”
成空忙将肉夹回到莫爷爷碗里。
“这孩子!”莫爷爷见成空的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被春水的话咽的,“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再说了,他爱不爱吃肉,你知道?”
春水脸更红了,低头吃饭。
莫妈妈却一句话也没说,看着那转来转去的肉,轻轻笑了。
吃完饭,春水把床让给成空,她跑去跟妈妈睡。成空拉着她的手许久,她挣开,轻声道,“成空,我知道你为难,没关系。”
成空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庄丽解除婚姻。
春水回到莫妈妈的房间,“春水,这个男孩子……”
春水打断她的问话,“他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后来遇到,听说爷爷病了,来看看。”
莫妈妈看了看她,没有再说话。
晚上睡得不好,春水睡不着,又不敢动,怕惊扰了妈妈。伸开手脚,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萎缩了,真他妈不带劲。
心里难受,早晨天没亮就起床了,一个人进山。
山里很潮,春水穿的两条裤子都湿了,鞋子更是湿得掉水。头发上也全是露水,但鸟在头上叫,她的心情忽地明媚起来。
接着,太阳也露出了个脸,很脸,像涂了胭脂般。
春水倒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家里换了煤气,已经不需要柴火了。猪也没有再养了,猪草也不用再割——她反倒没了目标。
只是往上走,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完全出来了,只是还不甚明亮。春水坐在山顶,把袖子挽高,爬到一颗树上,晃着两条腿唱起歌来。
春水的嗓音不算好,唱出来还能成调,若搬上台面,那是万万不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