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阿卡玛犹犹豫豫地进入了神殿。
在沙塔斯城神殿正中的庭院里,德莱尼人的领袖,先知维伦正在冥想。而且先知并没有坐在那矩形水池旁边舒适的椅子上,反而直接坐在冰冷的、铺着石板的地上。
尽管沙塔斯城已经在战火中挣扎了月余,这里的氛围依旧一片祥和。繁茂的花园中充满了开花灌木的香气,水池中的喷泉扬着水流旋转着,树叶也在微风中沙沙摆动。看起来只要钢铁部落的兽人们没有打进来,这里就会一直祥和下去。
“先知大人,”双持镰刀,一身戎装的大主教单膝跪地,打断了维伦的冥想。“我们击退了兽人的又一次攻击,并且将他们彻底赶出了沙塔斯的内城。”
“我知道。”维伦缓缓睁开那双看过几万年风云变幻的眼睛,哀伤地凝视着他的朋友和下属。
“我已经感觉到了,”他说。“我感觉到了城东所爆发出的强大圣光之力。”
“先知大人,”阿卡玛低声说道,声音柔软而疲倦。“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能够击败兽人,并将他们赶出沙塔斯的内城,多亏了一位女英雄,萨玛拉。”
大主教放下镰刀,用粗厚的手指理了理他的头发,更加犹豫了。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我不是针对谁或者嫉妒她的力量,但是萨玛拉坚持她的力量来自于圣光之神的赐予,而她所使用的也确实是圣光的力量,这让我感到疑惑……”
“唉,”维伦一声长叹,摇摇头,白色的发辫随之轻轻跳动。“是的,我也有一些疑惑,关于那所谓的圣光之神。但是,以萨玛拉的力量,她是绝无可能具有如此多的圣光之力的。然而,圣光的意志……”
圣光难道不是一种通过信仰来获得的神圣能量吗?这是上万年来,德莱尼人所知道的常识。与维伦而言,在纳鲁的教导下,他知道的更多。光与影,乃是宇宙中至为根本的两重力量。二者尽管性质对立,却在整个宇宙的层面上两相依存、彼此共生。纯粹的光与影所居存的领域位于现实世界的外侧,但实体宇宙中却仍能得见两者形貌的一隅:光将形式表现为神圣的圣光,而亦称“虚空”的暗影则托以了暗影魔法的形貌。
但是知道的越多,维伦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大。
早在生命诞生之前,乃至早在宇宙成型之前,光就已然存在……而虚空亦然。
超乎时间和空间的制约,光日益增长的形姿如同是无垠的万色之海,遍及一切存在的角落。生命能量的洪流在这海洋彼此交叠的深渊中往复,沿途唤起一片欢愉和希望奏出的乐章。
这生生不息的光之海洋,从未减缓过其涌动。然而随着它的外扩,其中部分的能量却有所黯淡和凋败,而在其后生出了些许冰冷的虚无。自这些不再被光所触及的空间之中,汇聚成型的是另一种新的能量。
那即是虚空。
这股黑暗、餮求的力量自发地期求蚕食一切的能量,意欲将森罗万象从本质上扭曲以供其享用。虚空迅速地成长,进而大肆蔓延,与那奔涌的光之波涛处处对抗。二者的针锋相对日益尖锐,这两股彼此相对却又难解难分的能量,最终激起了接连不断的毁灭爆炸,使得森罗万象的构造四分五裂,继而诞生出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自那时起,实体宇宙便诞生了。
光和虚空的激荡释放出的能量肆虐于新生的宇宙中,原生的物质彼此融合、旋转,无止境地构建着原初的世界。数个纪元以来,宇宙——无垠黑暗止境——的扩张始终未曾停歇,旷日持久地被这火与魔力汇聚而成的混沌一味炙烤。
而那些至为动荡的能量则彼此汇聚成了另一个灵体位面,即是扭曲虚空。光和虚空在这片领域的边缘相互碰撞、逸散,导致此处长久地处于动荡之中。尽管扭曲虚空和无垠黑暗止境关联些微,但它仍然身处实体宇宙的边缘之外。即便如此,扭曲虚空中的动荡能量仍会时而撕裂黑暗止境的间隙,呼啸着涌入现实位面,将森罗万象的一切尽数扭曲。
宇宙可谓灾难般的诞生,同样也使得光的碎片遍布整个现实位面。这些碎片从无数世界的物质中激起星点生命的火花,使得充满曼妙抑或蹩脚可能性的众多生物,得以就此诞生。
显现得最为普遍的生命形式是元素之灵——由火、水、土、风而成的原初生物。几乎所有的实体世界都有这些生物的存在,其中大多恣意享受着森罗万象早期的混乱模样。
时而由大批光的残片群聚形成的生物,拥有的则是远为强大的力量和潜能。
纳鲁,这些闪耀着神圣能量的仁善生物,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放眼浩瀚的宇宙,所见的尽是无穷无尽的可能。于是他们立誓,要竭尽自己所掌握的神圣魔法,在所到之处散布希望、滋养生命。
而比之纳鲁还要远为超凡的,是身形庞大的泰坦。他们的精魄——即是星魂——成形于少数世界的炽核深处。长久以来,这些初生的泰坦都一直沉眠着,而自身的能量则遍及他们所居存的天体之上。
而当泰坦最终苏醒之时,他们便如同是活生生的世界。狂风呼啸于他们的巨体,星屑披覆于他们的身躯,连皮肤之上都尽是纵横的银白山峦,和暗含粼粼魔力的瀚洋。
用那如若璀璨群星的双眼,他们观察着这才且脱离襁褓的宇宙,并为其中的神秘而深深陶醉。相比动身捍卫生命的纳鲁,泰坦则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们来往于黑暗止境的各个角落,寻觅着自己的同胞。
而这宏大而深远的旅途,终有一日将改变森罗万象的去路,并定夺一切有生之物的命运……
德莱尼人的先知现在并不能肯定萨玛拉接触到的是否真的是光的意志——因为即使是纳鲁,也不过是光的残片形成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无论是纳鲁还是泰坦,都不能说自己真正洞悉了关于圣光的一切秘密。
同时,萨玛拉接触到的,也有可能是与纳鲁类似或者干脆就是另外的纳鲁,要不就是类似泰坦之类同样具备光辉之力的生物。
甚至,从那些并不凝实的圣光上,也可以看出某些东西。
那圣光明显是从实体宇宙边缘流入到萨玛拉身上,而非通过精神与信仰凝练或召唤而来的坚实圣光,难道她所接触的,是类似于虚空大君一般,存在于外层世界中的某种圣光生物?
维伦只能确定那确实是圣光无疑,无论如何,那位存在或者萨玛拉臆想出的存在的阵营已经确定无疑。这让他在不安的同时,稍稍松了一口气。
想要探查这些秘密,拨开那些疑云,解除他和自己子民的疑惑,维伦觉得自己至少也得回到卡拉波神殿。
那是德莱尼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里建造的神殿。在那里,在四块阿塔玛水晶的环绕下,他可以听到他老朋友微弱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动。
相比于接触的极少的泰坦,德莱尼人和纳鲁互相信任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那些光辉的、几乎没有固体形态的存在,起初是艾瑞达被流放者们的看护者,接着是良师,再接下来又成了益友。他们一直一起旅行,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世界。每一次,当曼阿瑞——艾瑞达人对于被扭曲者的称呼——发现他们的所在,都是纳鲁――特别是那个自称为克乌雷的纳鲁――帮助德莱尼人逃跑。而每一次,基尔加丹和那些曾经是艾瑞达人的怪物们,都离抓到他们更近一步……每一次,维伦和他的人民不得不为了拯救自己而离开某个世界的时候,他都悲伤不已,因为他知道,他们留在身后的任何生物都会像艾瑞达人一样被永远改变。基尔加丹一向热衷于让更多人加入他为他的主人萨格拉斯所创造的军团,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人选。
克乌雷和维伦一样悲伤。但它在维伦的脑海中对他说话,说基尔加丹、阿克蒙德和萨格拉斯摧毁另外某个世界,也只需要相同的时间;所有的世界,所有的生物,所有的种族,在萨格拉斯的眼里都是平等的――他们的作用,全部只是在鲜血与烈火的可怖盛宴中被彻底消灭。维伦若是死在他曾经最好的朋友手上,更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拯救不了任何人;只有他活着,也许某天,才会出现一丝希望。
“这是为什么?”维伦曾经发怒过一次,对着纳鲁吼叫。“我的生命究竟是哪点比他们的重要,比他们的有价值?”
我们的集结很缓慢,克乌雷应道。但集结仍在继续。宇宙中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纳鲁,在与年轻的种族接触。当他们准备好了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召集到一起。萨格拉斯最终会倒在那些始终坚信宇宙的永久平衡,坚信真、善与和谐的人的信念之下。
维伦别无选择。若不相信这个已经成为挚友的存在,便只有背弃那些信任他的人,成为曼阿瑞一途。他选择了相信。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是在卡拉波神殿,借助水晶的力量,维伦和克乌雷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弱。
因为……克乌雷快要死了。它送给他们的那艘飞船,二百年前,坠落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它就被禁锢在那容器里了……
“其他的纳鲁并不能给我答案,也许我应该联系克乌雷。但是,说实话,我听不到克乌雷的声音了,”先知并不向他的朋友与下属讳言这一点,关于德莱尼人最初接触到的那位纳鲁的一切,“至少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我怕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卡玛垂下头,脸上明显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纳鲁实际上是为他们而牺牲了自己,所有的德莱尼人都知道,也都懂得这一点。它的存在,尽管奇异又神秘,德莱尼人已经渐渐开始关爱它。而它被困在飞船里,慢慢死去,已经有两个世纪了。几乎所有德莱尼人都以为那个存在不会这么早地死去……如果它会死的话。
他坚决地起身,浅黄色长袍在身后飘动。“想必它也有话要告诉我,但以我的能力,已经听不到了。我必须做点什么。也许我应当回到卡拉波神殿。如果神殿也无法和它沟通的话,我只能选择离它更近一些,我们之间的交流就会更容易一些。”
“您――您要离开沙塔斯,回到影月谷,甚至到飞船那里去?”阿卡玛十分惊讶的问道。
“我……”维伦点点头。“我本来很难下定决心,但我现在觉得我必须去。”
“先知大人……我没有质疑您的智慧的意思,但――”
“但你还是质疑了。”维伦大笑,湛蓝的双眼诙谐地眯了起来,将一只苍白的手搭上老友那披着盔甲的肩膀。“继续说吧,老朋友。你的质疑对我总是有重要的价值。”
“沙塔斯城的形势——离不开您啊!”
“是的,沙塔斯。”维伦再一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在我的冥想之中,我已经知晓了一件肯定的事情。那就是:沙塔斯城必将陷落。在戈尔隆德,兽人的舰队已经整装待发,一旦那只舰队到来,事情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沙斯塔城,还有沙塔斯城里的人民,都会被钢铁部落毁掉。但在萨玛拉展现她的新力量之前,我们其实无力突围……防御战尚且如此艰苦,失去了城墙的保护,德莱尼人又将牺牲多少?”
“我们还有魔法可以掩护,先知……”
“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件事情上,这是我上万年来得到的教训。”
“所以?”
“萨玛拉让我看到的新的希望。无论如何,谨慎的观察,然后配合她吧,大主教阿卡玛。”
阿卡玛低下了头颅,“我明白了,先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