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总是替高审行遮掩,而这一次只有他和崔颖知道,他是在给她通风报信,而且顺便说出刺史去都濡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
有那么一瞬,李引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了,有些卑鄙和下作。
幸好崔夫人临走说是去石城县,万一她当时去都濡县、再撞到了不该撞到的场面,那么她所有的伤心和愤怒都与自己的嘴下无德有关了!
而她刚刚还在想方设法地替自己打圆场!
崔夫人带着两位儿媳走后,六县都水使李引竟然面红耳赤地对着小了他十二级的津丞马洇一躬到地,“马大人,是本官不好,你拿了袍子给我穿,我却不知好歹踢了你!”
马洇一惊,连连回礼。
毕竟西州长史到来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向着自己,李引能有这句话也让他心头热乎乎的。他连忙道,“李大人,实是卑职不稳当,才惹你生气,你不计较,那卑职也心安了。”
张佶道,“这样雨过天晴了!!不如本官提议,我们且大干起来,收工后由本官作东,在澎水县找个好地方,我们不醉不休!”
……
崔夫人拉着苏殷和丽容上车往石城县去,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再改了主意,“我想去看看那两株小桕树!”
丫环道,“好啊,夫人,也许我们可以遇到老爷!再说李大人家中那两只鸡,不知道这些天饿没饿着。”
苏殷和丽容当然不会有意见,只要崔夫人高兴,去哪里不是去?再说都濡县的庄稼长得如何,也正该看一看。
于是,马车在路上一拐,折向了都濡方向。
盈隆岭上是另一番景象,庄稼禾苗已经过膝,处处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崖头的高大水车缓慢而有力地转动,石渠里汪着由崖下深潭中提上来的清水。
今天在地间督促抗旱的正是都濡县的一个司户佐。
唐代县一级曹司,除京兆、河南、太原属县之外,普通的县不论所属上、中、下州,一般仅置司户佐、司法佐,这类佐吏没有品秩,为流外职事。
流外佐吏无权决事、主判,这一点与州府诸曹司有很大区别。李引大人上任六县都水使之职后,这些佐吏们也看到了希望。
人人认为李引不会长久地留在都濡县,只要照着这样的势头下去,那么李大人彻底荣升之后,说不定底下表现好的也有了盼头。
司户佐上前与刺史夫人见礼,“崔夫人,卑职钱发。李大人不在,我们在衙里的官员都自行排了班次,各人轮值时便盯在地间灌溉,今天正该卑职当值。”
夫人问,“钱大人……不错。你可曾见到老爷?”
钱发知道夫人问的是刺史,连忙道,“回夫人,昨晚卑职还见过高大人,那时天都黑了,大人还在都濡县街上散步呢!当时卑职还奇怪,刺史大人怎么不带几个随从敢钻黑漆漆的小巷子。后来有人对卑职说……”
夫人问,“说什么?!”
钱发道,“他说刺史大人的公子敢独自一人去剑南平乱,带几百人踏入西域,那么人家老子即便遇一两个小贼,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崔氏笑了一下,让钱发自去忙他的,而她将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到两株小桕树上来。
崔氏站在它们的跟前好一阵子,两株小桕树枝叶伸展,叶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她瞅着自己的丫环,悄悄叹了口气,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对丽容和苏殷道,“恰好到都濡来了,我带你们去看个人。当初盈隆岭上开荒时,我干在一起。”
丫环高兴了,“夫人,我猜到是谁了,一定是王夫人和她女儿刘小姐吧?”
对于刺史夫人突然登门,王夫人母女十分意外。她们得知随着崔夫人来的两人都是她儿媳时,更是惊讶。
尤其是听说其中一位还是西州的长史,她们更是惊讶了,心说李县令那样一位孔武的男子,才四旬左右是一县之令已经很了不起。但再看看眼前这位美貌的苏夫人,居然是一位上州的长史,看来高府之中不论男女,个个都不白给。
随后再说起她们与崔夫人一同上盈隆岭开荒的往事,王夫人不胜感慨,“夫人,你落崖的那一刻,我的魂儿都吓飞了!多亏了李引大人舍命相救。”
崔夫人道,“可不是!李大人上来后两手都是血迹,把我也吓得出不了声、话都不会讲了!都不知道说个谢字。”
这顺便把自己当时的失态也解释了,但她不大想当着苏殷和丽容的面多提此事,有些事她不想不明不白地,于是马上问王夫人母女的生计。
王氏道,“虽说亡夫抚恤在案子重审后即收回去了,但刺史大人当时便再给了我们母女一大笔钱,生活倒比之前更安心了……自开荒之后,我们母女每日里不须上山劳作,这么久了一直在家中窝着……”
“那好,万一钱不够用,与我家老爷开口,两个女人生活有多么难……我是知道的。”
王夫人道,“多谢夫人,当时刺史大人叮嘱过李县令,让我们有事尽管找李大人,我们哪还敢跑上去麻烦刺史大人啊!”
崔氏似乎想听她们的这句话,当着丽容和苏殷的面,她也不想刻意回避。高审行前些日子曾说,王氏母女去过刺史府哭求,想来不可能是真的了。
只凭王氏此时已经发福的身量,那晚崔颖在刺史府侧门外看到的轻快小轿中,绝不会坐了这母女两人。
她赶到都濡县来是想求证这件事。于是她起身告辞。苏殷有些紧张地问,“母亲,我们去哪儿?”
崔氏道,“回黔州府上吧。”
丫环嘟哝道,不是说好去李大人家里!
夫人哼道,“连钥匙都想不起向李大人要,难道我们跳墙进去?”小丫环吐了吐舌头,乖乖随着夫人回黔州。
入了城丽容忽然提议,要去苏殷刚到黔州时的住处去看看,苏殷领她们去。
马车在二十名西州女护卫的马队簇拥下进入那条巷子。
坊正和屠夫正好在巷口,屠夫又提着一挂猪大肠给坊正,“不花钱的,只是这回的猪有些瘦了,大概毕生只吃过泔水!老爷你看这哪像大肠!简直跟葱须子一样,我都不好意思拿过来……”
两人正在客气,西州马队便进了不大宽绰的巷子。屠夫眼尖,一眼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中有一个,正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女人,而此时她的身上穿着从五品的官袍。
再看看那清一水身穿皮甲、佩弓挎刀的飒爽女护卫,坊正一拉屠夫,两人转眼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