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宋佚心头一动,正要细想,另一位少年已开了口:“宋师兄,你今天被师父困在隐迷津阵中,感觉如何?”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睡了一觉,又好像只是一眨眼功夫。”
“今天为难了你们宋师兄,真不好意思。”林师父朝宋佚笑道:“不会怪我吧?”
她已恢复了一贯的和蔼,看不到半担忧神色,宋佚压下疑惑,赶紧道:“怎么可能怪?林师父让我体验法阵的神妙,要感谢您才是。此前我只知道埋首剑法心诀,于法阵上从未留心,今天才明白,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
“你能真心这么想,很好。”林师父头,朝弟子们道:“你们啊,有客人在也不知收敛一下,还跟每月惯例的聚会一般夸夸其谈,一会儿是山下的趣闻,一会儿是不知哪里来的传,东拉西扯,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你们不知道的瞎话,真是一群包打听。”
她语带责备,神情却是宽容宠溺的,好似一位慈母教导淘气的孩子,弟子们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坐宋佚斜对面的少女挠挠头,红着脸开口:“因为没感觉宋师兄是外人,也就不拘谨……如果师父今天请到的是白师兄来,我们恐怕都不敢话了。”
宋佚一怔,师兄给人的印象这么可怕?自己觉得他很亲切呀。
“又瞎。”林师父笑骂了一句:“白师兄可从没欺负过人,你们有什么不敢话的?”
“不是,不是他会欺负人,是他太厉害了,单往那儿一坐就是一股压力,让人不敢亲近。唉……偏偏白师兄又生得那么好看,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
“你哟,年纪,总共见过几个男人?”林师父噗嗤一笑,连连摇头,其他弟子们也笑起来,那姑娘立刻通红了脸,扭着肩膀,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宋佚也笑起来,听别人这么夸师兄,心里十分畅快,比夸在自己身上还有意思。
待席上的哄笑过去,林师父又看着宋佚,摇头道:“我倒是想请云筝那孩子来一次我们的晚宴,可他太忙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其实,你们宋师兄也不是我请来的,是他今天自己过来的,正好赶上咱们聚会的日子,这便是缘分了,还不快来给你们宋师兄敬酒?!”
一声令下,众弟子们即刻应声而动,一个个欢呼起身,捧着满满的酒杯朝宋佚走来。
宋佚没料到有这出,赶紧站起来,面前的杯子却犹豫着要不要端,他不知自己如今这幅身躯的酒量如何,万一不胜酒力,一两杯就给灌得酩酊大醉,甚至做出些失态的举止,岂不囧大了?
不过……宋佚看了看围过来的同修们,个个都笑得那么开怀,两位少年方才已喝过几杯,这会儿面上飞霞,趁着酒意,越发显得兴致高涨。宋佚自从穿越过来,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师父关怀,同修抬爱的热闹场景,顿时也起了奉陪到底的想法,不愿扫他们的兴。
如果真要一人一杯的车轮战,拼着喝醉的风险挑战一把就是,总不至于这一杯还清醒着,下一杯就倒地了吧,真感觉晕乎的时候再喊停不迟。
想到这儿,宋佚也举起杯,作势要一饮而尽。林师父又是一笑,吩咐道:“一杯就好,都一杯,你们各自干了,宋佚也只喝一杯。”
……
笑半天,晚宴渐渐走入尾声,不知不觉天早已黑尽,时辰渐晚,弟子们纷纷告辞离去,很快,席上只剩林师父、宋佚和齐威三人。
估摸下时刻,宋佚也打算告辞,叨扰这半天已十分不好意思了。话未出口,却发现林师父正看着自己,她悄然叹了口气,低声道:“跟做梦似的……”
“您什么?”
宋佚心里一跳,身上不由微微绷紧,直觉告诉他:林师父要正事了。
“我今天,就像梦一样,我本以为这一天是不会来了。”
宋佚愣了愣,试探着问:“……您是我今日来访的事吗?”
“是的。”林师父头,吩咐齐威:“请值日的弟子来收拾,我们到茶室去话吧,你宋师兄终于来了,不容易……”
齐威起身离去,林师父也站起来朝外走,宋佚赶紧跟上,两人离开这间不大的宴会厅,默默穿过花园,再度绕上回廊,走入了一间雅致洁净的茶室。
齐威正在茶室里等着,见两人进来,便奉上香茗,然后退出去,将讲话的空间留给他们。
室内很静,没有人话,只能隐隐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方才席上的嬉闹开怀仿佛化为一场遥远的梦,在此刻浓郁的夜色里,在茶室温润又有些清冷的灯光下,这一天的拜访和考验,如同历经漫长跋涉的旅人,终于走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
林师父端坐在椅子里,陷入回忆,她看着宋佚,又仿佛看着一个并不在这里的人,眉头渐渐蹙起。等到两人茶杯里的滚水都变得温热,才端起来抿了一口,然后长叹口气。
宋佚坐在林师父对面,腰背挺得笔直,虔诚又尊重的姿态。他不清楚林师父想告诉自己什么,但他能猜到,这必然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宋佚。”
“是。”
林师父终于开了口:“前些天,向你面授晋升下院一等弟子的卷轴,是我向掌门要来的机会。本来安排的人并不是我,但我听这件事后,便主动争取了过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现在的你,看你如今究竟有多大变化。”
宋佚一凛,这个法……莫非林师父以前就认识自己了?不对,他从未听原本的“宋佚”提到这。为确保自己在月泉宗内的安全,宋佚很早就问过它,这些年都认识什么人,彼此关系如何。
因为修行进度滞后,又不怎么跟人走动,宋佚在门派中的人际关系很简单,也从未和林师父有过什么往来,怎么这会儿听着……
“你应该听过,你师父跟我有过交流吧?”
师父?宋佚一怔,了头。
“五年前,你师父曾托我一件事。”林师父声音沉沉的,话中内容令宋佚吃惊。
师父拜托了林师父?难道……是关于自己的事?
“我今天其实一直在考验你,从你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我们入茶室之前。”
林师父顿了顿:“交给你卷轴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你这孩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听我擅长法阵,眼睛一下就亮了,我邀请你有空过来探讨学习,你更是喜笑颜开。我那时便肯定,你过不几天就会来。”
……是吗?看来自己确实还嫩了儿。宋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林师父目光如炬,观察入微,对人心情绪的体察力也是一流。
不擅长正面作战的人,在这些侧面上很可能别具优势。虽然莫清宁也曾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绝境,以激发潜能突破流泉心诀。但宋佚相信,要论细致和不动声色,莫清宁还是太简单粗暴了,不如林师父这般步步为营,润物无声。
梳理下思路,宋佚问:“您刚才,入茶室前都是在考验我,将我困在法阵里,算考验我的修为,晚宴的时候又是在考验什么呢?”
“心性。”林师父微微一笑:“品格、性情、态度、心思……你入席前刚刚脱出法阵,正是被法阵效果震动的阶段,齐威那孩子又跟你了一通法阵妙处,你必定对法阵兴致高昂,心痒难耐。然而开席后,弟子们却总讲些无关琐事,不提关于法阵的只言片语,你恰好坐在我手边,若有半按讷不住,早就私下问我了。”
没错,是这个理,但自己在这里似乎讨了个便宜——弟子们所的世间各种传闻逸事,对自己这初来咋到,且从未离开过月泉宗的外来户而言,同样充满吸引力,哪边都是新闻,听他们闲谈也不错。
宋佚朝林师父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天在下院主庭,我就注意到你对同修们的态度不错,虽进步神速,却没有一架子,尤其后辈们语言偶尔让你尴尬时,你也不生气。须知真正有能者,并不会在意无关紧要的闲言,如同虎狼不针对路边的蚂蚁。今晚弟子们一拥而上,向你敬酒,你没有不悦,也没有推辞,他们并不知道你重伤初愈,不便饮酒,若你不愿奉陪,大可向我提出,但你也没有。”
“您知道我受伤的事?”宋佚一愣,看林师父笑吟吟的模样,不由也自嘲的一笑。
林师父心有九窍,灵慧无双,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喝两杯应该没大问题,过几天,还有朋友要偷他师父的酒来给我喝呢。您也别夸我了,只不过方才看各位同修们兴致高,不想扫兴而已。”
他谦虚,林师父却不表态,接着又道:“你师妹年纪,想法颇为天真,夸奖你师兄样样儿都好,我暗暗观察你面色,也只从你脸上见到欣慰喜悦,见不到半嫉妒,当真难得。”
“我为何要嫉妒师兄。”宋佚摇头:“过去五年我那废物样儿,不知耗费了师兄多少心力,耽搁了他多少前程,要不是有他护着,兴许都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