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共工血脉骗开转生灵台,以谷中内应挖断枯藤之根,以鳖灵后裔诱冬阳玉自甘反噬,都是针对拾遗谷设下的局。这个局,藏得如此之深邃,来得如此之突兀,算得如此之精准,天下间谁有这个能耐?又有谁对拾遗谷如此之觊觎?
幸好,还有他这头永远都把人想得一分善、九分恶的老倔驴。
幸好,这三个局都在他的判断之中。
在其余众人都在魂园大会上为了拾遗族急功近利的前途争执不休的时候,他这头老倔驴,成了拾遗谷最后的屏障。
“你如此惧怕鼋液,想来必然是祝融血脉的传人。时隔几千年,这上古的血脉究竟是怎么保存下来不至于冲淡的?火神祝融,水神共工,鳖灵鱼凫,你方唱罢我登场,过去的事怎么就不能让它过去呢?几千年前的大战,跟后人有狗屁的关系?就不能让我们这些老头子带着子孙们安安生生过几年?”吠牙越越激动,最后将一张丑脸向梨太监越靠越近,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外来的入侵者再看得仔细。
梨太监捂住流血的断臂创口,忍住剧痛惨笑一声,一口黑血从嘴角流出来,叉开了吠牙的问题:“这枯藤之毒真的冠绝天下,无药可解?”
“绝无虚假。”吠牙慢慢头。
“我还听,枯藤毒也是回春的良方?”梨太监似乎已经悲怆到了极,悲极反笑,笑得泪流满面,一脸的皱纹逐渐被泪水填满。
“这也没错。”吠牙嘲笑道,“但那是对有缘人。”
“何谓有缘人?”
吠牙闻言不答,丑怪的脸上闪过一丝讥笑。
“你觉得我是怎么成的太监……”梨太监弥留在死亡的边缘,话已经有气无力。
“关我屁事。”吠牙皱起了眉头,梨太监刚才这几句没来由的问题让他感到不对,随时准备出手。
“哈哈,哈哈哈……”梨太监用尽最后的力气狂笑不止,笑得吠牙心里直发毛。
明明胜券在握,吠牙也想不出自己算漏了什么,但强烈的警兆不断生出,促使他当机立断,尽管还未问出谁是内奸,但这个老阉货,已经绝对不能留!
他一击迅捷无伦的剑招,裹挟着凌厉的疾风,向梨太监的咽喉袭去。
但即便这样,也已经晚了。
那一剑,居然没有刺进去。
精钢打造的剑锋,被梨太监用一片枯萎的叶子挡住了。
一片柔弱腐朽的叶子,被信手拈来,挡住了獠牙剑法凌厉暴虐的一击突刺。
“内蕴五行,自成天地……”吠牙苦笑一声,手上再度催动内劲,但却难进分毫。
“你还算识货。”这是吠牙之前评价梨太监的话,此刻却被原话奉还,“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活了几千年,闭门造车,固步自封,早就腐朽得一塌糊涂。你们蜗居谷中不见日月,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斗转星移?”
梨太监兀自话,手上却没有停歇。他右手的枯叶往身后一粘、一带,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拉扯着吠牙往一旁倾斜而去。
“让你这井蛙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五行,什么叫真正的天地!”
吠牙早就想要撒手,却发现不仅手中的牙剑,就连自己握牙剑的右手都被牢牢吸住,挣脱不得。他应变也快,左手獠剑横掠而出,抹向梨太监左边肋下空门。
梨太监左臂已断,防不胜防。
吠牙是想逼梨太监右手回防,乃是围魏救赵的打算。
谁知梨太监用右手的树叶牵引着吠牙手中的牙剑,画了个弧形往中门急速而来,恰好格挡在吠牙的獠剑上。
接下来,两人的较量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吠牙如同木偶一般,被梨太监用一片枯叶牵引着右手的牙剑与左手的獠剑打了起来。数十招过去,吠牙右手的牙剑攻势已尽,握獠剑的左手在梨太监内息的掌控下已经毫无知觉。
吠牙面色苍白如纸,他万没有想到,身中枯藤毒,还断了一臂的梨太监,居然还有如此举重若轻的骇人本领。这头老倔驴的眼中,露出罕见的慌乱。
梨太监的左臂伤口依旧滴着血,但那血已经不如之前那么黑,丝丝殷红正逐渐占据上风。他的脸色也渐趋红润,就连皱纹也有平复之感。
“你一定在想,这老阉货明明中了枯藤之毒,怎么还没死?”梨太监心情似乎大好,“我其实早就提示你了,这枯藤毒,对于有缘人,是回春的良药啊……”
“你……不是太监!你服了断阳散,你这个疯子!”吠牙终于想通自己的疏漏之处。
其实也不怪他疏漏,谁都难以想到世间居然有这么疯狂到极致的赌徒。
断阳散,是一种奇门药剂,长期服用之后,可以令男人丧失雄风,如同天阉。但这种药必须从男童未成年之时就吃,终其一生,月月不得间断。而且,这味药还有几个奇怪的特征。第一,这药绝不会令其麻痹沉醉上瘾产生依赖,第二是只需微量就能使整缸清水变得口味辛辣苦涩难以下咽,第三是炼制的过程极为繁琐,耗材万分昂贵罕见。
有哪个正常的男子会去常年吃这种药?有哪个正常的男子会常年去吃这种药来令自己变成天阉?
吠牙内心的恐惧和惊骇已经达到极致,饶是他数千年的生命阅历,也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正常男子长期服用这种药,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身家豪阔且有龙阳断袖之癖好,不好男装喜红妆;要么,就是用服药后毕生的畸形,去赌上一个解毒回春的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枯藤之毒。
这个老态龙钟的梨太监,用自己一生的雄风,终于等到枯藤回春的机会。
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吞服断阳散,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面对枯藤之毒的时候,留下翻盘的后手。
他就是那个有缘人。
“我本以为,枯藤被断了根,这一辈子都没有重新做男人的机会了。没想到你居然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梨太监的面色越发正常,容貌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但这种变化不久就停滞了,梨太监的头发变得黑白相间,沟壑纵横的面庞凝固成坚硬的磐石。
“但是,你却废了我一只手!”梨太监一声歇斯底里的爆喝,右腿闪电踢出,一记开山裂石的猛击,正中吠牙的腹。
“要不是这只手被废,精血流失,这枯藤毒的回春之效本该更好。你个老驼背,坏了洒家的好事。”梨太监心中挤压的怨毒终于爆发出来,望着蜷缩发抖的吠牙,就像看一只可怜濒死的臭虫。
梨太监毕竟失血过多,脚步有些虚浮。他撕开衣袖草草包扎了伤口,大略止住流血,轻蔑地捡起吠牙掉落的钢剑,甩了甩:“我还以为你真能獠牙合璧,看来你只得其形未得其实,还把自己搞成了个经脉扭曲的畸形驼背,真是蠢材。”
梨太监运了一口气,一剑刺向吠牙蜷缩的背脊上,直指左边心房。
这老太监的狠辣果断,较之吠牙犹有过之,绝不给敌手任何喘息之机。
此时奇变陡生,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凭空出现,悬停在梨太监的身后一尺处,手中一柄泛着黑光的奇形兵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梨太监的后心颈骨要害之处。
梨太监感到身后冷风来袭,以左脚为轴,身子外旋,右手的钢剑结结实实地格在偷袭者的兵器上。
然而,两兵相交,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那柄黑色的兵刃如同割草一般将梨太监手中那柄精钢长剑削为两段,几乎毫无阻碍。
梨太监瞳孔剧烈收缩,此时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横掠而来的黑色兵刃在他右边脸上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注。
梨太监惨哼一声,加之失去左臂之后还未适应,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只觉得面上火辣辣,湿乎乎,粘稠的血浆顺着脖子流淌下来,伤得不轻。
再看吠牙,已经被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扶起,往鼋液泉眼中跳去。
“张愁——”梨太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愁扶着几近昏迷的吠牙,在鼋液中急速下沉。在鼋液没过头之前,他和梨太监一直双眼对视着。
他眼神中复杂的情感交织,犹疑、怨恨、遗憾、释然、明悟……在那短短的一瞬,从心底由眼中喷涌而出……
“张愁——”梨太监再次大吼一声,却显得有些无谓。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猛扑过去,却最终在鼋液的震慑下眼睁睁看着张愁和吠牙消失。
然后一把黑色兵刃,在他面前缓缓抬起,像是裁决者的宣誓。
“老人妖,你的对手是我。”墨岚妩媚的笑容伴随着岁月酿醇的美妙嗓音,在蜀锦暗纹装的肢体配合下,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