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寒气不输于冬。长长的队伍在料峭的春风里缓步前行,年轻的兵卫扛着旗,纯白的气体从口中飘出,模糊了前方的道路。
元娞挥起手,竟也泪目。
“阿姊。”元灵均驻马在旁,扬起圆圆的下巴。武安候正好策马经过,她在背后偷偷做鬼脸,然后对元娞说道,“阿姊若是不便,我很快就回来。”
她俯下身拍马的脖子,玉顶乌骓顿时张蹄飞奔起来。
她于空中飘飞的艳丽袍子,疾驰的乌骓马,在元娞的视线里化成一点,唯有长龙般的车队迎着风缓慢前行。
风起了,鼓起她宽大的袖子,裙袍猎猎作响,凌乱飞起的乌发覆住了整张脸。突来的大风吹散了天边最后一丝云彩。天色阴沉了大半。
是要降雨了吗?她抬头望着天幕,一行白鹤悠然掠过,几只停落松林,在虬枝上跳跃舞蹈。
“殿下。”
元娞回身看去。一个年轻的青衣女子敛身施礼,极陌生的一张脸,身上飘着奇异的香味,直入鼻息,熏得人几欲作呕。
“妾有惠王君带回的消息。”
元娞愣住:“你是怎么知道的……”自惠琰接到谕旨后,期间并没有向她传达过任何书信,与公主府失去音讯已经多日,她心中甚是担忧,因是奉陛下的旨意办事,不好过多追问,只能在暗中派遣心腹多方打探,直到今日也没有半点眉目。她心存疑惑,再是秘密的任务,怎会没有向家人报平安的书信。
女子瞅了四周一眼,神色惶惶:“事关惠王君的生死,此处不便直言,殿下可否移步?”
“你知道他在哪里?但你为何要来告知我?还有,你说事关生死,王君是有性命之忧?”
“说来话长,此处恐有耳目,殿下请随妾来。”女子径直朝一旁走去。
甚是古怪。元娞虽对她有所怀疑,但急于知晓惠琰下落,也顾不得许多。她吩咐随身奴婢留下,自己快步跟上那青衣侍女。
见元娞只身一人跟过去,两人前后走进了一座修在略高处的长亭,婢女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立在原地左右打转。跟不是,不跟又不放心。细细一想,那名突然出现的女子总在刻意回避殿下的追问,且神色举止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倒像很着急似的。
正当她举棋不定时,那名青衣女之从缓坡上跑下来,随后带了两名服色相同家仆模样的人回到长亭。
婢女心头一瘆,暗道一声:出事了。急忙不要命地向长亭跑去,刚爬上缓坡,那名女子已经带着家仆钻进停在官道上的马车。
她跺着脚,奋力大喊:“救命啊,贼人劫走了殿下。”
空旷的四野传来她的回音。此处是京郊,路上也没见什么人经过。她抹了把脑门的汗,想到出府带来了侍卫,便提起裙摆着慌地往回跑。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让她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她们的马车不知去向,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却不见半具尸首。她挪开脚,红色的血浸透了鞋底,裙边也泅湿了。而那青衣女子的车马早就没了踪影。
忠心的侍女顾不上害怕,拔腿就朝相反方向跑去。一口气未歇地跑了许久,两腿麻木到不似自己的,总算看见尽头出现马队,大概是常山王回来了。
她张口就喊救命,才发现嗓子疼得冒烟,根本说不出话。
“……好饿啊,回去路过街市先买几块饼暂时垫垫肚子吧。话说我午膳都没怎么用。”
“主君,见面有人。”
“噢。是卖小食的商贩吗?我都两眼昏花了。”元灵均有气无力的,看谁都觉得是卖吃食的。
“看服色像是沛王殿下身边的婢女。”九万在马背上眺望。
元灵均一听,瞬间睁大了眼睛,扬了一鞭,催马上去。婢女跪在马前哭道:“大王救命,殿下她被贼人劫去了,眼下不知去向。”
“光天化日,辇毂之下谁人敢劫去沛王。九万,随我来。”
九万捞了婢女上马。元灵均猛一打鞭,玉顶乌骓仰天长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侍从们不敢怠慢,打马紧追其后。
根据婢女口述,一行人赶到事发地。九万下马查验,根据足印和车辙判断出大致方向:“在东北方向,大概有八至九匹马。”他指向一方,转而请示道,“此事非同小可,主君还是先派一人回国邸禀告,增派些人手。”
元灵均思量了一会,摇头道:“不可,作案之人既知道沛王身份,还敢作案,此事绝非一般,我们暂时不要声张,先找到沛王下落要紧。”她一挑眉,胯下的玉顶乌骓转到了九万所指的那条路。
越是向前走,树林越是密集,前方的道路愈窄,到了最后,连能走的路也没了,既然没路,马车又如何能过去,莫非是迷路了。
元灵均抬头看向树梢缝隙处的天色,内心焦急。
此时的天阴沉得吓人,眼看就是一场大雨,主仆几人还在林子里没头没脑地打转。
突然有侍从高声惊叫:“这里好多血。”
元灵均急步上去,拨开荆棘灌木,一条满是血迹的乱石小径直通前方的青瓦小院。
九万紧紧护在身侧,慢慢地拔出了直刀。四周传来老鸦的啼叫,树林的气氛顿显诡谲莫测,他们仿佛置身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中。
细小的雨滴落下来,脚下的路已看不大清楚,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突然,一个黑不隆冬的物什俯冲向元灵均的脸,元灵均跌坐在地,搧起袖子挥赶。
只听刀劈向半空的声音,硕大的物什急速下坠,落在元灵均脚边。老鸦死命地扑腾了几下,动也不动了。
院里的人也察觉一丝异样,个个如临大敌地握紧了刀剑,大气都不敢出。
青衣女推门出来,对守在门外其中一名大汉使了个眼色:“去看看。谁来都务须惧怕,就地格杀。”
大汉领命出去。青衣女合上门,牢牢地拴上门闩,回身见一老妇惊慌失措地站在面前。“怎么了?”她问,一边走向帘幕。
老妇两眼失神,手脚不住地哆嗦着:“娘子惊吓过度,失血太多,性命恐怕难保,是……”
“只保孩子。”青衣女打断她接下来的话,瞪住老妇威胁,“要是保不住,你们一家老小的命就不好说了,想活命就照我的话去做。”
窗外一群老鸦振翅飞起,停歇在屋顶之上。
“老妪明白了。”老妇抖着嘴唇,看着树枝摇曳的窗扇,一声低咽,跑向内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