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初冬,城中樱花纷飞,北宫山上如同覆盖一层积雪。
为安排入京朝贺诸侯的住宿,女帝登极大典后特地命人加紧修缮别馆,连多年未曾休整的晋宫也焕然一新。
大鸿胪卿率手下属官前往郊甸十里处迎候常山王仪驾,车毂碾过长街,百姓驻足观望,目送华丽的仪仗驶入别馆。又是哪位诸侯到了?近日陆续有诸侯入京,仪仗华丽威武,让人眼花缭乱。
“该是到了,殿下您看那不是。”
仆婢一提醒,元娞定睛去看,迎面而来的仪仗缓缓停在一颗榕树下。
大鸿胪卿迅捷下马,疾步走到车前掀起帷幕。
元灵均从马车里走出,便见别馆外站着大群奴仆,这些奴仆女婢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一位丽人。
“六娣可是不认识了,要劳烦我这怀身的人过去?”丽人盈盈地笑,伫立原地看她。
天呐,四姊何时竟学会调侃人了。元灵均震惊得迈不开腿,自是有些不习惯。
她曾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贤德曹公主,如今受封沛王,身份地位不同曾经,旁人再不能以从前旧衔相称,今后沛王之名讳“元娞”将会随着她的言行举止载入元晋史册。
元娞的月份似乎不小了,一手搭在侍女臂上,一手扶着肚腹,走路显得吃力。
“四姊莫动,灵均过来。”元灵均敛袖走去,扶掖住元娞,紧张兮兮地盯着脚下的石阶。
机灵的奴仆忙小跑过去打开隔扇,将两人迎进客室。
别馆庭院忙开了,奴仆来回往居室和库房搬运行装。在葵县被鹤拓人袭击抢去大半,行装也没剩下多少,此行狼狈不堪。
天宝在外面看着,九万几乎帮不上忙,便转身进了间夹室,却不想里面有人。
他裸着上身,背对一面铜镜,左手费劲地去够背脊,朝上面的伤口敷药,受伤对习武之人来说是难免的,独自敷药也非难事,但他明显不太好,额上豆大的汗珠显露他此时的状况有异。
九万一言不发,取过他手上的伤药麻利地敷上,顾不得对方的诧异,又扯过布条缠上。
“樊郎君在葵县受的伤?”他问。
樊欣闷哼一声,大概被触碰到伤口。“中途遭遇突袭,防不胜防,也是我太轻敌大意。”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竟是个极能忍耐的男人,当时应该没有任何人看出他的异样,包括自己也是。但让人从身后偷袭,乃武人大忌,何况以樊欣之能本可避免。九万暗想,他虽是武学奇才,到底太年轻,人生经历远远不够。
樊欣默默咬牙承受,倒吸一口气,隔了半晌才问道:“主君,她没事吧?”
九万答非所问:“郎君身份尊贵,何不叫医官来诊治?若是伤口感染,后果不堪设想。”缠完最后一圈,打上结扣。
“受伤是常事,何需劳驾旁人。”
九万轻嗤一声,握刀起身,再不看他一眼地走出夹室。
客室里,两姊妹重逢相谈甚欢。
“六娣还记得去岁宫宴上的徐七娘吗?”
元灵均剥橘子吃,“阿姊是说徐春月,她和杨家女郎又有什么新鲜事?”她递一个剥好的橘子给元娞,元娞摇头。
因为怀的头生子,十分重视,身体不免养得娇贵,没多大一会儿就觉得疲乏,侍女忙拿来凭几给她靠着,垫了厚褥。
“那倒没有。徐家原本看重徐渨,还没等到开春徐渨就去了,这位徐七娘便成了徐家眼中的顶梁柱,太女登极后,徐七娘依靠徐家势力轻松坐到小书女的位置,替陛下掌管奏表和玺印,人称‘凤阳阁’,因她的墨宝丹青流传宫外,受到文人大肆追捧,前些日子观涛阁上还有几位世家子弟为了她的牡丹仕女图大打出手,闹得满城皆风雨。”
她早看出徐渨是短命之相,没料到去得这般仓促。至于徐春月,其实就是读书读傻的典型例子,竟也值得文人骚客去捧她的脚。
元灵均直皱鼻子,颇是一番感概。
元娞啜一口香茗,把元灵均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直把素来脸皮厚的元灵均看得羞窘,才缓缓道:“阿姊要提醒你,有的事情你兴许还未听说,八娣闹出一桩丑事,与一有妇之夫私通,还偷将此人藏在寝宫,用金链锁住,父皇为此大动肝火,直到退位都不曾提及为八娣封爵,皇后养她一场,念及母女情分,便封她为阳翟长公主,准允出宫建府。她如今有陛下做靠山,愈发嚣张,你和她见面也别硬气。”
“我听阿姊的。”她就没打算和不知趣的八娣一般见识。
元娞捉了她的手:“听惠琰说你们半途遭到鹤拓部族偷袭,可把阿姊吓了一跳,父皇走的时候千叮嘱万嘱咐,托我好好照看你,你要是少一根汗毛,我这个阿姊岂能安心。”
“阿姊放心好了,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元灵均哈哈一笑,瞅着那铁锅般大小的肚子,一脸古怪。
元灵均和沛王元娞谈了一会儿,天色也不早了,留她在别馆用过晏食,惠驸马便亲自驾车来接她回府。
“她和从前不太一样,我为她授剑时,不爱说话。”目送马车离开别馆,渠奕牵了元灵均往回走。
元灵均扁嘴:“你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在嘀咕什么?”
“噢,去烫壶果酒暖身。”元灵均忙接道。
渠奕抚带笑:“好。”
里坊闭后,临安城刮起了初冬的风。
房里鲲娇熏了芳草,散发着幽馥的气味,天宝烫好果酒推门进来,一股冷风凌凌灌进。
跽坐席上的元灵均缩了缩脖子,饮下几盏果酒,身上暖和不少,渠奕在旁边说话,她捧腮倾听,左耳进右耳出,连连打起了哈欠,望一眼灯火璀璨的晋宫,最终还是耐不住困意地伏倒几上。
渠奕把她安置睡下,正宽衣准备上榻歇息,冷不防有人敲门,“主君,睡下了?”
“何事?”渠奕重新扣上腰带。
天宝开了门,九万探进脑袋,神色仓促:“樊郎君伤病感染,情况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