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布来茶水。饮茶的空当她忽然想起昭台宫里的樊姜,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她胸有成竹的笑,翻旧了的春秋经,以及常年盘在腕上的佛珠。此次离开紫台,她又和樊姜闹得极不愉快,说来只是为了一个无甚名分的妇人……她也是习惯性地做出反抗罢,亦或是同情庞氏,她这样认真地想,附近白萍渡飘来轻灵的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两个八九岁的女童飞快地从对面门庭穿行而来,彩衣飘飘,像两只蹁跹起舞的蝴蝶。
“陛下……”她们把竹篮子放在石阶下,脱了鞋袜,光着脚丫跑进来。
其中一个女童最先跪下,神情激动道:“陛下,他们在湖里打渔呢,好肥好大的秋鱼啊,庖厨的膳夫看见了,就说今晚做鱼。”她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比划,晃着扎了花顶的脑袋,甚是招人喜爱。
另一个也赶上来,抢着说道:“陆少府也在那儿,宫女姊姊闲不住,和渔家采菱的娘子们泛舟采菱去了,刚才采菱娘子还给了我一个菱角糕,可香咧。”说着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又问,“陛下去吗?”
这些孩子都是官宦之女,进宫来做侍奉女童,都正是贪玩的年纪,平时面对樊姜时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在元灵均面前倒没那么拘束。因为她自己爱玩,就不太约束别人。
“什么呀,你们又偷偷溜出去玩了,没给鲲娇姑姑说吧。”
女童们垂下头,认错态度很是诚恳,“儿家错了,请陛下责罚。”
元灵均坐起上身,揉了揉小腿,抬头瞅着两个五官稚嫩的小孩,用掌心敲着脑袋上软趴趴的花顶,“真有那么好玩吗?”
“嗯嗯!”两个小童不约而同地点头。
天宝朝她们瞪眼睛。两个小鬼敢撺掇陛下,信不信待会揍你们。
两个小童有恃无恐地朝他做鬼脸,回过头又鼓着亮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元灵均,眼睛眨巴眨巴,好似在极力邀请:去吧去吧,真的很好玩哦,不来准会后悔。
元灵均终于站起来,踩着木屐凑到门侧,扒着门框,默默地朝里张望。鲲娇在认真地研墨,渠奕仍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她赶紧回转身,“那就去吧。容我换身衣裳。”
在天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元灵均飞快地跑了出去。陛下竟被……被两个小孩三言两语哄走了。
制芰荷以为衣。九月是菱成熟的季节。
外面的天热,戴了斗笠的元灵均坐在一只小舟中,俯身捞起浮叶,摘下根部的菱角,她的动作在采菱女的教导下愈发熟练,越来越快,倒把采菱女吓了一跳。
采菱女姓方,算是有几分见识的人,和元灵均慢慢熟悉起来,便与她讲菱角的种类,“我们这儿的菱角是青的,有两个角,前几年来了一个陈国商贩买我家的菱,说南陈那边的菱角有红的紫的,有无角的还有四角的,种类不同,滋味也各异,我没尝过陈国的菱角,但那商贩说味道最好的还属青菱。”朴实勤劳的渔家女子露出自豪又甜美的笑。元灵均也被她的笑感染,红烫的面颊上旋起一对梨涡。
见舟中盛满了,方娘子对元灵均道:“娘子,都装满了,咱们先别摘了,上岸去歇一歇。”
元灵均用手指掀了一下帽檐,看向不远处。“好啊,那边正好有座草亭。”
“那儿可不能随便去,皇帝的行在,平民去了会掉脑袋的。”方娘子笑着说,随即撑起槁,把舟摇出去。
岸边搭着一排小茅棚,棚子下面不少人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元灵均跟在方娘子身后,一边细细观察。棚子里多数是老人儿童,正飞快地剥着菱角,年轻女人们都去泛舟采菱,各家男人则去上湖捕捞秋鱼。
走近看,有的棚子里架起铁镬,柴火在下面烧的噼啪作响,有一名老妇在这时揭开锅盖,一阵青烟“噗”地冒出来,袅袅升到上空,还伴随着沁人心田的叶香甜香。
“蒸的什么呀,好香好香,像蒸荷叶的味道。”她用力嗅着,咽了一拨口水。
老妇笑眯了双眼,拿荷叶包起一块黑乎乎、形状很怪异的东西,颤巍巍地递到她手里。
元灵均呆住,捧着荷叶不知所措。
“是蒸出来的菱角哦,掰开尝尝吧。”方娘子把黑褐色的壳从中掰成两截,露出里面粉白的菱肉。
元灵均咬下去,一股微甜蔓延在口中,吃完后,口中仍留清香。
“新鲜菱角及时蒸出来才好吃,因此摘下立即剥,剥完一些就上锅煮。”
说是歇息,采菱女也没闲下来,坐在石板上开始剥菱角。元灵均对新鲜事物一向好奇,也试着剥,先要用牙齿咬一下,她照着外皮一咬,没咬开,“好硬的皮。”外皮上一排牙印。她看看一堆剥菱的渔家女和妇人,总觉得她们很是轻易就咬开了。
“皮硬得很,要掌握方法才能咬开,熟悉以后再剥也就不那么费劲了。”方娘子给她示范一遍。元灵均悟性高,没两下就学会了。
“娘子没摘过菱角,不知道刚出水的是最嫩最清香可口的。”方娘子把刚剥的一个给她。
生的和熟的大有不同之处,生的脆嫩,汁多,也甜。有这么好的吃食,元灵均乐得享受,停不下手,方娘子说要适可而止,食多不好,才收了手。
剥满一篮,元灵均恍然想起出来许久了,九万还在岸上,连忙向方娘子告辞往行宫方向赶。路上思索着,那两个小鬼把她领到这儿,自己却不知跑哪疯玩了,人生地不熟都敢乱窜,委实让人不放心,回宫定要让鲲娇好好管教,不能让她们太过随意。
途径上湖,几个渔家汉子正收网,硕大的肥鱼在网内挣扎扑腾。
她抚着衣裙准备跳过小水洼,眼前猛地蹦出条大鱼来,唬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哎呀!陆十一你吓死我了,干嘛一下子跳出来。”她瞪着眼睛,气呼呼地拍胸口,又不可思议地打量起一身布衣的陆遥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