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抱来简牍,皇帝转身就坐在了屏风侧的主位,看也没看这边一眼,一心一意览阅简策。众人松了口气。
有意和赵柁结交的另一名同僚悄声说道:“眼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太仆丞能力出众大家有目共睹,必是贵嫔考虑重用的头一人。”
这位同僚一听不高兴了,“陛下是九五之尊,理应由她来决策任免大臣,你直接越过陛下去便是大逆不道,即便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嘴上也该忌讳一二。”说完,觉得大家虽是同时入京的,但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拂了把袖子走开了。
那人被一通训斥,狠狠翻了几个白眼。但人家说的也没错,根本就无从反驳,他心里没辙,嘴上却仍不服输,在赵柁耳边喋喋不休地说道:“陛下还是要应付的,别太用心就行。贵嫔身份仅次陛下,却是把持国政第一人,太仆丞何不把更多精力用来效劳贵嫔……”
这些道理他又不是不清楚。赵柁心里烦躁,哪有心思听他继续自以为是地卖弄权谋立场,不待他讲完便径直回到了座席。
樊姜不爱词赋歌舞,此场专为元灵均娱乐消遣所设。虽说如此,樊姜又意外地爱才,相对容易养出纨绔膏粱的士族大家,她更着重提拔寒门,在常山七年,由她亲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士子多如牛毛,位至高官的更是不胜枚举,一如太常蓟欢,辅国大将军朱演……可怕之处还不在这里,而是这些从寒门出来的大臣感念贵嫔的知恩之恩,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此举也曾引起过士族的不满,但在樊姜强势的压制下,这些反对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岁月的尘埃中。
这边安静得出奇,反衬出隔壁琼林殿的喧哗。
元灵均也难得静心。随着年纪增长,发病次数的增多,她心境变得如同年少的性情难以捉摸。
端坐几前,她在大摞简策中随意挑拣出一卷,在眼前摊开了,笔者赋的是今夜之国宴壮丽,字字读来,无骨无肉,甚是虚浮缥缈,不切实际,让人嚼之无味,看到一半实在看不下去,索性就弃了。
鲲娇再开了一卷。
渠奕看了眼,在旁点评:“文采炳耀,言辞雅丽,文章倒是瑰丽流畅,内容……”他停下来。
元灵均接道:“华而不实,有形无骨。我不懂评判文章好坏,一定要来形容这篇,它就好似穿了华丽衣裳的人,只顾修饰表面,内里却不符其实。说不定里面就是一摊腐臭的烂肉,腐肉穿得再好看,也掩不住散发恶臭的事实。”
越看越恼火,她扬手抛到了案角。简策没有合上,露出来一角,上面署名赵柁。她冷冷一哼,心中嘲讽:从寒门出来的读书人也整这些华丽花俏的东西糊弄人,什么不学好,专学别人捱风缉缝。
陈莒不在其中,元灵均有些遗憾,她在简牍中翻来抄去一阵,终于寻到陈莒那卷。陈莒的文如其人,率真而谨慎,他直接在文中写“弓马废弛,庙堂大忌”,师兄到底是作赋庆贺,还是谈论国政呢。元灵均也不看完,迅速卷好藏在袖底。
“公子,我去更衣。”她拍拍衣裳站起来,匆忙往外走。
渠奕不问也知道她做什么去了,陆遥雪就不清楚,他觉得陛下最近的行动举止都挺奇怪的。
他偷偷摸摸地跟出来,见她在一间屋子停下,推门进去了。说不定人家真的出恭呢,他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时,袖子突然被人大力扯了一把,下一刻整个人站在了屋子里。
“你来得正好,来了就帮我做点事吧。”元灵均理所当然地支使起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茵席上坐好,散发出的笑容带着点戏弄的意味。
“陛下,臣虽然看上去比较闲散,但臣可是朝廷命官。”你怎么可以明珠弹雀随意驱策朝臣去为你干鸡毛蒜皮的小事,帝王驭臣可不是这样的。陆遥雪暗自腹诽。
鲲娇打开简牍,铺开一张帛,递上斑管一支,“陆公子请吧。”
“记得一字不漏地誊抄下来,我要看的哦。”元灵均整好袖子,坦荡荡地挥挥手,“你在这里认真点,我到外面逛一逛,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罢,也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带着鲲娇掩门离去,留下咬着笔头默默垂泪的陆公子。
元灵均去了另一处方便,出来后在铜盆里净手,拿绢巾擦干了,探身推开窗,夜风徐徐灌进。侍女捧来熏笼熏衣。
这时廊子下一阵禁步响动,传来两个侍女的低声嬉笑。
“看见了没?方才过来更衣的那位便是樊郎君的生母,我等进去服侍,她连称不用,还差点夺门而逃了。”
“呀,果然没什么见识。”
“有这样的母亲,樊郎君抬不起头也不足为奇了,真可怜。”
两人一路摆谈着,渐行渐远。
长廊里洒满清辉,阑干下的草丛里虫鸣起伏,秋花在无声盛放。站到庑廊下的元灵均伸了个懒腰,仰脸看看如月饼似的玉盘,肚皮咕噜噜地叫起来。
鲲娇找来了几块桂花糕点和月饼,用蕉叶兜着给她,元灵均颇为嫌弃地看她两眼,“你也是懒的出奇了。”鲲娇呵呵直乐。
说归说,元灵均还是拈起一块咬在嘴里,她真的饿极了,两腮鼓鼓的,月饼好吃到停不下手,没一会就把剩余的糕点和月饼全消灭干净了,压根没记起某个替她干事的家伙正等着投食。
饱食容易犯困,她抚着肚皮思考着躲在哪睡一觉,还没等她寻到地方,就被闲游的甄传庭拎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摆放一副棋局,免不了要和他手谈一局,不然话不投机,对话就没办法顺利进行。这下棋就是磨炼人的性子,不易惹人发火。
“还练字吗?”
“写啊,王师的话朕一直有听。”撒谎也面不改色。
“新太傅有没有为陛下授课?”
“快别提了,说是太傅,也只是挂了名头好嘛。”这倒是实话。樊姜都忙得焦头烂额了,才没有在身边养虎为患的兴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