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宋那厮还在昏迷不醒,余下两个时辰里,玲珑一直缩在马车角落里不说话。她肿着两只眼睛,有时扭头过来瞟纪连宋一眼,又万分伤心地转回头去偷偷地擦眼泪,从江亦柔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瘦弱单薄的身子一颤一颤,好不可怜。
江亦柔也不知如何与她解释,觉得自己要摆着这纪夫人的身份与人澄清自家夫君并非是断袖着实尴尬和古怪,只默然地坐在躺着的纪连宋边上,百无聊赖地数他的睫毛。
一个大男人,睫毛生得又长又翘作什么,她撇撇嘴,探出手指去拔他的睫毛。那睫毛落在她掌心,躺着的人就睁开了眼。
江亦柔慌忙把手藏到袖子里,另只手抬到嘴前轻咳一声:“醒了?”
纪连宋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直至她眨眨眼睛露出心虚之色,方眯起眼问:“到哪了?”
“已经到上京城门外了,等宵禁一除就能进城,”江亦柔掀起帘子看了看,“黄大哥先前说还有一个时辰不到。”
“黄大哥?”
江亦柔看看他,不叫黄大哥难不成要叫“你的相好”?她觑了一眼角落里黯然神伤的玲珑,憋住了这句话,改口道:“要喝水么?”
纪连宋指了指案几上累堆着的枇杷:“吃这个。”
他绵软地靠在马车壁上,双手垂在身侧,挑眉看着她。
江亦柔不情愿地凑上前,拎出一小枝枇杷,捏下一个,铺上一方帕子,就着案几细细地剥起皮来。马车帘子被高高束起,照进一束光线,正落在她的眉心间。
褪去一层蒙着灰的橙皮,露出了里头微黄的晶莹果肉。江亦柔用指尖分开果肉,剔去中间指头大小的核,将贴着肉的一层浅褐色薄膜也清干净了,直接递到他嘴边。
纪连宋看了一眼,果肉被她莹白的指尖衬得愈发黄糯,嘴唇一张,毫不含糊地吞了进去。
江亦柔是闺阁小姐的出身,却常年生在外头,与素来不羁狂浪的裴修为伴,通身是江湖女子的习气,对男女之妨的意识要薄弱许多,所以这等亲昵的动作做出来也没有丝毫忸怩。缩坐在角落里看着的玲珑眼睛更红,然后对着江亦柔露出深深的悲悯同情之色,想这位纪夫人也是花一般的样貌,却嫁了不喜女人的夫君,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江亦柔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玲珑大眼眨都不眨地痴痴看着这边,微微笑道:“玲珑姑娘要不要过来一块吃?听人说枇杷吃多了肾虚,他不能吃太多,这东西又烂得快,坏了可惜,我们俩分点?”
此言一出,纪连宋猛地咳嗽起来。
玲珑的目光愈发柔和悲悯,她涩声道:“奴婢不吃,夫人吃吧。”
江亦柔皱起眉,大大方方地给纪连宋拍背顺气:“没人跟你抢,慢些吃。”
咳嗽声渐歇,纪连宋合眼往后一靠,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玉扇般的长睫微微颤动,一副不愿再看她的样子。
江亦柔心中窃喜:恼了最好,不必她继续费力气剥枇杷了。
天愈发亮了,城门发出笨重的吱嘎声,缓缓地打开。
黄轩正在瞌睡,被这声音惊醒,眼见宵禁除了,登时雀跃无比。他牵起绳子正要驱马往前去,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有三人骑着马飞快地往城门外边冲。城门戍卫一见,面色大变,提起刀枪正要上前阻拦,却见尘雾弥漫间一顶晃人眼睛的缀五彩明珠的玉冠,光华慑人,当即一凛,往后退去。
那三人的马行得太冲,黄轩先前呆了片刻,这会回过神来已躲闪不及,只得用尽全力把马往旁边赶。
为首头戴玉冠的男子看到前边挡路的马车,长眉一蹙,眸光一冷,面上透出一股浓浓的不悦,冷冷斥声:“滚开!”
三匹快马强硬地擦着马车身过去,马车里登时一阵剧烈的颠簸摇晃,车身一斜,几个枇杷滚了出去,落到马蹄边上,不慎被那三人中后头一人的快马踩着。
马一时受惊,当即长嘶,猛然抬起蹄子,惊惶地前后跳跃,那人骇然高喊:“殿下当心,有暗器!”
马车被往旁边撞了一下,所幸倾斜了一下又横了回去,并未倾覆。
那人挣扎了一阵,被惊马甩到了地上,扑通一下正滚到马翘起的后蹄下面。头戴玉冠的男子和另一人勒马回头时正看到这一幕,当即面色大变:“常欣!”
正此时,寒光闪过,一柄长枪横空而出,凛凛地没入马的后腿。
倒在地上仰着脸的常欣被溅了一脸马血,满脸鲜红,双眼也赤红非常,乍看如狰狞罗刹。
戍卫收了长枪,惊马应声倒地。
江亦柔掀起帘子的时候正见到这血腥的一幕,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腥臭味,探出半个头的玲珑立马伏下身朝着地呕吐起来。
常欣回过神从地上跳起来,死后余生的心悸登时被一股强烈的愤怒淹没,他从戍卫手里夺过长枪,霍然指向早已吓傻了的黄轩:“什么人?胆敢在光天化日行刺!?”
黄轩从马车上滚到地上:“小的……小的只是赶车的……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刺啊!实在是冤枉!”
这人用“行刺”一词,刚才隐约间又听见一声殿下,想来那玉冠华服的男子不是寻常人物。
烟尘散去,先前那二人已驱马而至。
在首者,即为先前斥声的华服之人,其双眸狭长、眼梢微挑,原是一双风流潋滟的凤眼,其中的眸光却寒气四溢、幽冷入骨,微抿的薄唇显三分戾气,通身的俊颜贵气都笼罩在阴冷的气息中,令人望而生畏。
那人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俯首在地瑟瑟发抖的车夫,目光落到马车前的两名女子身上。在左者,面色煞白,惊惧不已,脸蛋儿涨成了青紫色,原是有几分姿色,这么一瞧却显得很难看。他眼珠一转,去看旁边那名素裙的少女,眸光轻微地一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