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殿的地板是鸦青色的大理石,殿内垂泻的帷幔则是浓重的朱红,上面没有丁点纹饰,极简到霸道,气魄压人。但所有帷幔都配有白纱,每当有风穿堂而过,便有无数白纱随风起舞,透过光,像山雾聚在了殿内,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若隐若现,这一刻,整个大殿看起来又轻灵得不真实。
那个男人就是从白纱后面走出来,即便只是素衣乌发,也依旧绝代风华。
鹿羽一下站住,怔怔地看着白焰,直到他走近了,才赶紧开口:“你,你怎么在这?”
“羽侍香。”白焰唇边噙着笑,微微颔首,“先生在里面。”
他说完就往外走,鹿羽有些懵,还想叫住他,却被鹿源阻止了。
只是白焰走了几步后,又回头问了一句:“她,喜欢吃烤白薯?”
鹿羽有些懵:“啊?”
白焰想了想,便笑了一笑,不再问,转身走了。
鹿源轻轻拍了一下鹿羽,令她回过神:“你的差事可都办妥当了?”
鹿羽答非所问:“哥,他,他怎么在长香殿?还进了先生的房间?”
鹿源淡淡道:“他就是镇香使,我在信中与你说过。”
“什么!”鹿羽大为诧异,“他,怎么会是……”
鹿源道:“是先生的决定,你莫要对此有疑,更莫要多问,赶紧进去交待你办的差事,先生这几日很忙。”
鹿羽看着鹿源,眼珠一转,嘻嘻笑了一下,忽然凑近去低声道:“就你天天惦记着先生,却什么都不敢说,胆小鬼!”
鹿源脸色一沉,鹿羽赶紧闪开,快步走到安岚寝殿门口,收整面上的表情,小心抱着两个烤白薯,开口道:“先生,我是鹿羽。”
“进来吧。”
“是。”
安岚正专注地翻阅一些已经泛黄的宗卷,鹿羽进来后也没抬眼,香炉内青烟缭绕,屋内安静得只听到纸张偶尔被翻过的声音。
此时天光正好,干干净净的光线从窗外洒进,落在那女子身上,虚虚实实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影,软糯的绸缎反射出柔和的白光,衬得那张脸愈加迷人。而就是这样带着一丝冰冷的美,说话时不愠不火的语气,冷静的眼神,淡漠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鹿羽无论多骄纵,到了安岚面前,都不自觉地乖乖收起自己的羽毛,即便她有时也会跟安岚撒娇,但总是抱着几分小心,绝不敢越界。
“先生。”她将两个烤白薯放到地上,然后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几份宗卷,小心呈上,“这是这三年南边几个大香行的详细情况。”
安岚依旧没有抬眼,只是道了一句:“你来口述。”
鹿羽顿了顿,赶紧回想了一下自己准备好的腹稿,然后才小心开口。只是这一次办差的时间较长,事情也多,故而她这一通说下来,有些地方还是说的有些结巴和反复,幸好安岚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后才给她指出其中几个问题,让她加以解释。
约半个时辰后,安岚总算点头:“把宗卷留下,长途车马,你必是累了,回去休息吧。”她说着,就看了一眼那两白薯,问了一句,“哪买的?”
鹿羽赶紧拿起那两白薯,盛在一个描着花鸟的错金圆盘里,讨好地捧到安岚跟前:“回来路上买的,我去年看到先生吃过几次,刚刚在路上正巧看到有人卖,就赶紧下车去买。今儿天特别冷,外面一直下着雪呢,买的时候是刚烤好,拿着都烫手,可惜现在都有些凉了,要不我拿去放炉子上,给先生烤热了再吃!”
“不用。”因为她屋里烧着地龙,所以这白薯放到现在,虽是凉了,但也还有微微的余温。
安岚说着就接过来,又随口问一句:“你回来时是从长安城穿过?”
鹿羽几乎是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然后才点头:“我担心城外积雪难行,便让车夫穿城而过,宁愿绕远一些,先生怎么知道的?”
刑院的密探极多,消息的传讯更是想象不到的快速,难道她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安岚道:“这么冷的天,城外不会卖这个。”
鹿羽恍悟,赶紧伸出手:“我来给先生剥吧,别弄脏了您的手。”
却这会,殿外又传进来一个咋呼呼的声音:“安岚我给你烤了几个红薯,给你拿过来啦!”这话才落,一个还来不及脱了大氅的身影就从外头冲了进来。
鹿羽不悦地看过去一眼,面上则笑着道:“金雀姑娘来了。”
“哦,羽侍香回来了啊。”金雀微诧,让侍女帮她脱了大氅,露出抱在怀里的油纸包,眼珠儿滴溜溜地看了看安岚手里的烤白薯,“烤白薯?哪来的?”
鹿羽笑着道:“我回来路上看到,想着先生可能会吃,便买了两个,金雀姑娘要不要一块吃?”
金雀一屁股坐到安岚身边,正好压住一个织锦遍地金的香枕,她拿手随意一拨,然后摸了摸安岚拿在手里的烤白薯:“怎么都凉了,我这有刚刚烤好的,就用你上次教我的法子,果木里加了紫茸香,味道果然更好些,你快尝尝!”
她说着就一层层打开油纸包,房间内顿时溢满甜糯的味道。
金雀拿出一个还微微烫手的红薯递给安岚,安岚只好放下手里的白薯,接过她的红薯:“你今儿怎么有时间烤这个。”
“馋了。”金雀说着也给鹿羽一个烤红薯,“羽侍香也尝尝,挺好吃的。”
鹿羽看着金雀坐在安岚身边,位置比她高出一截,她笑了笑,伸手接过红薯:“多谢金雀姑娘。”
安岚道:“你去休息吧。”
“是。”鹿羽站起身,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几步才转身出去。
金雀瞧着她出去后,就把她的烤白薯,连那错金盘子一块挪到一边,放上自己拿油纸包住的烤红薯:“咱们吃这个!”
安岚看了她一眼,金雀嘿嘿一笑:“我不喜欢她。”
安岚问:“她得罪过你?”
“那倒没有,她知道你跟我好,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不敢得罪我。”金雀说着就掰开手里的红薯,一边吃一边道,“我也不明白,你怎么放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她跟源侍香可不一样,源侍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她瞧着就是一肚子主意,都没学会怎么藏呢,反倒是学了一身显摆的本事,以为跟着你,天下都由着自己横着走了,也不怕给你惹麻烦。”
安岚吃了一口红薯,不偏不倚地道:“她出身好,才情也算不错,自小被宠着,自然要骄纵些,不过在我面前还知道收敛。”
金雀擦了擦嘴:“丹阳郡主的出身不比她好,郡主的才情更是她八辈子都赶不上的,可郡主当年都没她这般骄纵呢。”
安岚点头:“那倒是。”
金雀瞅了她一眼:“因为她是源侍香的妹妹,又有几分辨香的本事,所以你就让她也进天枢殿?”
安岚点头,金雀道:“那有的是位置安排她,干嘛放身边?这种人,不知道自个斤两,却心比天高,偏长得还不赖。唉,到底是源侍香的亲妹子,那张脸总归是差不到哪去的,不过以前倒也罢了,现在你就不担心。”
安岚看了她一眼:“我担心什么?”
金雀瞅着她一乐:“还能有什么啊,那位镇香使吶,别说你天枢殿了,就是天璇殿那边,好些大姐姐小姐姐都在悄悄谈论镇香使呢。你身边那几位侍香人和侍女,也有倾国丽人,但都是你亲自挑的,自然个个是明白人,就她走后门进来的,果真不咋样,源侍香怎么有这么个妹子。”
看她一边说一边叹,安岚不由笑了:“你都觉得不行,镇香使又怎么会看得上。”
金雀顿时抬高眉毛:“那不一样,柳先生说了,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
安岚仔细给她剥了个红薯,递给她:“羽侍香本性不坏,办差也尽心尽力,我答应过源侍香要多照看她几分,自然不能食言,再说,如今留她在身边也有用。”
金雀接过安岚递过来的红薯,看了安岚一会,见她又露出那等不欲多说的表情,便道:“好啦好啦,知道就你心眼最多,我就不给你瞎操心了。倒是景府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吧?那些南疆人可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安岚点头:“算是处理好了,不过有件事要托你帮我问问柳先生。”
金雀咬了一口红薯:“什么事,你说。”
安岚道:“你问问柳先生,听没听说过‘山魂’。”
……
鹿羽出了凤翥殿后,就撅着嘴巴对鹿源道:“金雀又不是天枢殿的人,怎么老是过来天枢殿。”
“金雀姑娘是先生的好友,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鹿羽撇了撇嘴:“不过是个爱攀附权贵的小人,先生不忘旧友是先生仁义,她却不懂得分寸,竟敢跟先生平起平坐做,仗着先生疼她,就拿话挤兑我!”
鹿源道:“你别多心,金雀姑娘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鹿羽赌气加快脚步往前走。
鹿源还想问她这次办差的前后经过,只得追上去,好声好气地哄了一路。
这边,金雀吃饱了,就往安岚身边一趟,瞅着屋顶问:“安岚,你跟镇香使打算怎么办?”
安岚正整理桌上的宗卷,闻言,手上的动作微顿。
金雀拉了拉她的袖子,安岚悠悠一笑:“平常人家的姑娘,到了我这个年纪,再不嫁人,怕是顶受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可我有何惧?谁敢打他的主意?这于我而言又算是什么问题?”
金雀看着那张带着几分冷意,又带着几分恼意的脸,怔忡了好一会,才嗤嗤地笑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