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冯知府独自一人提着灯笼朝自己的卧房缓缓走去,他佝偻着腰,胸腔内不时发出阵阵的紊乱嗡声——这是上了年纪的人的特征。
冯知府今年六十,到了秦国规定的致仕年龄,因此他下个月就要卸任了,而卸任之前,为了自己的晚年生活和子孙后代,冯知府不惜有辱自己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着的清名,和凉州城的地头蛇、李家的旁系勾结在了一起,他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直接将李家的家主一系定了个勾结贼寇的罪名,而他也得到了旁系的当家人所许诺的二十万两银子的报酬。
因此冯知府现在脸上带着笑容,心情极好,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回老家享受田园生活了,也许还能写下几首足以记在族谱里诗篇。
因为即将卸任,冯知府的妻子已经带着冯知府的家人先搬了回去,因此当冯知府推开房门的时候卧房里一片漆黑,而这时冯知府手中提着的灯笼忽然熄了,冯知府顿时无奈地唉了一声,他也懒得叫下人过来,直接悉悉索索地摸了进去。
黑暗中,冯知府的右脚尖不小心踩到了左脚跟,顿时冯知府猛地向前栽倒,他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就暗叫不妙,他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要是摔在地上,弄不好命都要没了。
这时,黑暗中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冯知府的后领,将离地面还有一尺的冯知府拉了回来,而后那人很是不敬地提着冯知府的领子让冯知府在卧房中的茶桌旁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好险,多谢了。”冯知府惊魂未定地说道,接着他立马反应了过来,指着那人,血压上涌:“你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
那人在黑暗中翻转茶杯,不慌不忙地给冯知府倒了一杯茶,继而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喝了口茶淡淡说道:“别激动,我刚救了你一命,我可不想又要救你。”
冯知府嘴角发苦,他动也不敢动:“你是李开派来的杀手吗?”
冯知府不禁后悔自己就不该鬼迷心窍收李家旁系的钱,现在好了,惹祸上身,别说晚年生活了,自己要赔上自己的命了,早知道卸任之前当回好官多好。
见那人只顾着喝冷茶,冯知府颤声说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我!我……我有钱,他给你多少?我出双倍!”
那人说道:“你给不了我要的。”
冯知府立马改口:“我现在就去把李家人放了好不好?我糊涂了,受奸人误导,错怪了好人!”
这时,冯知府的双眼突然开始往上翻白,他开始浑身抽搐起来,显然是被那人吓得不轻,似乎要中风了。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每个人都是怕死的,而老年人的身体更是经不起刺激。
那人不禁苦笑一声,黑暗中出现了两个细小的银白锯齿光轮,那人的右手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荧光,然后轻轻一掌拍在了冯知府的头顶。
半柱香后,那人深呼了一口气,已是一身的汗水,他缓缓收掌,顿时卧房内又恢复了黑暗。
冯知府逐渐地醒了过来,他很清楚旁边这个人刚刚又救了自己一命,他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企图?”
卧房内的灯被那人奇异地一指点亮,顿时冯知府眯起了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看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穿着白衫的年轻人。
“冯知府,去年你巡境时我们见过,现在可还记得在下?”年轻人笑道。
“古县许驰?!”
冯知府咬牙切齿地喊道,他顿时恢复了以往的官威:“念你救了本官一命,本官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现在,给本官滚出去!”
这反差极大的一幕让许驰不禁摇头,难怪张作诚一直心怀不忿,甚至不惜给人做奴才,原来有个这样的混账上司压在头顶。
“我来这,是有一事相求。”许驰手中出现了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匕首。
冯知府被匕首的冷芒吓到了,他立马清醒过来,法诀自己现在可不是在众人簇拥之下,他颤声问道:“你要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张作诚临走前不忿而派你来的?”
“是李开请我来的,不是派我来的,我知道你卸任之前想捞一笔,这无可厚非,毕竟都是这样,而你还留了一线,保住了那些人的性命,算有点原则。”
“我现在就下令,李家人全都无罪释放可好?”
“我是来找你做场交易的,自然是要我出一点东西,你也出一点东西,我俩互换。”
“什么意思?”
许驰瞬间一匕捅进了冯知府的胸口,看着冯知府充满懊悔和不解的恐惧眼神,许驰利索地将匕首抽了出来,他慢慢感受着冯知府的生命气息正在逐渐地减弱,然后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张作诚其实猜对了,因为许驰修炼的法诀所附带的缘故,许驰的血不仅能救命,的确还能延寿,只是许驰也不知道到底能多活几年。
而许驰之所以知道自己的血能救命,是因为当年许驰看到宁捕头一身的血迹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喂宁老捕头喝血,而宁老捕头就多活了一会,也和他多交代了一点东西,没有人知道宁老捕头临死那晚,许驰放了多少的血给他,可最终还是没能救活他。
也就是那个时候,许驰的性格在缓缓地改变,如果人的性格用颜色去表示的话,许驰的颜色就是淡漠高冷的银色。
一个时辰后。
冯知府胸口上的刀伤已经自己收缩了,然后逐渐地恢复原状,除了衣服上的那道裂缝,仿佛一切都还没发生。
等冯知府慢悠悠地醒来,早已坐在一边等候多时的许驰缓缓说道:“你现在的地位接触不到秦国背后的修仙门派,因此你不可能得到让你这种普通人延寿的延寿丹,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血同样能让你多活几年,这就是我和你做交易的筹码。”
“你是修真者?”
“你说呢?”
此时感受着体内奔腾涌来的活力,冯知府一脸的惊讶和狂喜,随之还有藏着极深的贪婪,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的血,十分恭敬地用了敬语:“我信,您要我干什么?”
对于平常人,特别是迟暮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他们着迷,知道这一点才选择用自己的血当筹码的许驰喝了口茶,徐徐说道:“第一,对外说你遭奸人误导,李开无罪,释放所有的李家人,并且正式赔礼道歉,反正你都要致仕了,也无所谓官声了对不对。第二,尽力让李开那一系恢复以前在凉州城里的地位,除此之外就没了,你可以说捡了个大便宜。”
“李家旁系那群人呢?”
“他们给你的钱你老老实实地拿着养老,其他的你什么也不要管。”
“是。”
“那就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许驰说着干脆利落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冯知府起身拱手作揖,对着许驰削瘦的背影深深拜下:“小人恭送上仙!”
临出门的时候,许驰忽然停住,他半侧着头冷冷说道:“你知道么,我是修真者,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活得比你久,可万一我出了什么差错,死了,因为修炼法诀的缘故,我的血也会同时死去,也就是说你最好保密,因为如果我出了什么差池,你也活不了,懂否?”
冯知府心中一悸,心中想法被许驰轻易看穿的他立马深深地低下头来:“小人对天发誓,绝不会对外人透露此事半字,将来若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闻言许驰大声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大步地走了出去,在心中说道:“原来这就是仙凡之差,张作诚,你看到了么?曾让你卑躬屈膝的上官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我明白了你为何对我羡慕了,因为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世捕头,我也只有像你那样面对权势的时候不得不低头。你放心吧,所有曾让你不得不低头的东西,所有曾让你改变的东西,我会以张作诚手下的身份一个一个地帮你讨回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听着许驰癫狂的笑声,冯知府不由内心发寒,这才从心里真真确确地打消对许驰的血的歪念头。
……
……
在千里之外的古县某地。
这里山灵水秀,风水极好,因此古县的百姓一般都是选择葬在这里的,而且周围都是街坊邻里,死后也好做伴。
张作诚被侥幸逃出生天的山贼报复毒杀后,古县百姓们视他为古县的一份子,同样将他葬在了这里,而且张作诚被葬在这片墓地风水最好的葬位。
这个葬位曾让许多死者的亲朋好友惹出诸多的人命官司,每个人都想死后葬在这里,可一直得不到别人的同意,爆发过大规模的械斗。
后来这个葬位就专门留给那些公认对古县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不过之后不论是谁,要葬进去的时候百姓们总是会认为那人没有资格,哪里哪里不好,百加阻挠,而对于许驰提议将张作诚葬在这里,是古县史上第一次的一致同意。
下葬的那天,全县的百姓都自发地来了,现场阵阵哭声,百姓们虽然容易忘记,可他们是亲眼看着古县从混乱变得充满秩序的,他们无法忘记张作诚上任后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变化,也无法忘记张作诚的贡献。
若是张作诚能复活过来看到自己被葬在这个曾在古县惹出诸多人命的最好葬位,下葬当时能听到许多百姓的哭声,想必也会改观不少对古县百姓们的印象。
这时,张作诚的墓前出现了一根水色的因果线,难以相信一根线能用线身各处的扭转来表达各种情绪,它缩头缩脑地不时像条虫一样直起身望向天空,生怕天空中再次出现大片的紫雷。
再三往天空中确认后,这根因果线才像个小偷一般蹑手蹑脚地探入了坟墓,它穿过泥土,穿过楠木棺材,然后一头扎进了一具已是有些腐烂的尸体中。
而在因果线扎入尸体后,那具尸体的右手食指悄然动了动。
这片墓群地下的阴气全部都在往这具尸体汇集。(未完待续)